李月亮
1
我和施遠住在花西巷。花西巷是有名的紅燈區,在這里。長長的兩條街上布滿了發廊、洗腳店、桑拿、KTV。骯臟而熱鬧。
施遠無數次地說。等有了錢,我們要第一時間搬離這里。我知道,他討厭那些徹夜不患的光影和喧嘩,厭惡在附近出沒的來歷不明的輕浮女子,更反感她們晾在陽臺上那些帶著污物和血跡的床單。
我笑他假清純。在我眼里所有這些都沒什么。只要和施遠在一起,住在哪里我都愿意。房間是封閉的,關上門,世界就是我們的了,管它外面聲色犬馬,管它隔壁喘息呻吟。讓這世界骯臟去吧,只要我們是干凈的。
和施遠不同的是,自從住在這里,我就對身邊的年輕女人很感興趣。每次出門,我便不停猜測:那個女人一定是雞,你看,穿黑絲襪,裙子多么短。施遠說,不,雞是不穿絲襪的,客人會嫌麻煩。我又說,那個濃妝艷抹的肯定是,骨子里透著風騷勁,施遠再否定我,嘴唇畫得太紅的都不是,會在客人身上留下印記,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施遠總是比我看得高明,我自愧不如。
可是,一本偵探書提醒了我。那上面說:會一眼在街上看出誰是小偷的人有兩種,一種是小偷,一種是警察。
那么,能一眼在街上看出誰是妓女的的人一定也有兩種,一種是妓女,一種是嫖客。施遠顯然不是妓女,那么……
2
施遠會去嫖嗎?他表現得那么清高,真的會去找那些口口聲聲說厭惡的女人嗎?他會去嫖嗎?他對做愛一點都不感興趣,我們每天賴在床上那么久,做愛的次數卻很少,而且,每一次都是匆匆忙忙,像趕火車一樣,快得令人沮喪。
當我又一次與施遠在床上親熱纏綿,而他并沒有流露出做愛欲望的時候,我偷偷算了一下,他已經有兩個月沒進入我的身體了。對于一個27歲的精力充沛的男人來說,這大概算不正常的事。難道,他真的還有另9的途徑?
我要證實自己的判斷。哪個女人愿意不明不白地讓男人在外面鬼混。何況,我如此愛施遠,我們雖然住在這條墮落的街上,但我倆都是良民,身體和思想都應該高高在上。
查出事實的惟一辦法是跟蹤他。我花錢雇了個小弟,讓他每天從施遠出門起就尾隨在后,看看施遠到底都去了哪里。
只用了4天的時間,小弟就給我報喜。說他有了重大的發現。他在中午的時候,親眼見到施遠進了一家叫“夜天堂”的發廊,一直沒有出來。當時是下午兩點鐘,我放下電話,渾身顫抖著沖下樓,奔往“夜天堂”。可是。當我還在路上橫沖直撞的時候,小弟又打電話說施遠出來了,衣冠楚楚,去了他上班的公司。
也許是剛才跑得太快。我的心突突直跳。我一面責怪小弟匯報情況太遲,一面懷疑他是否為了我再多雇他幾日,謊報實情,腳步沒有停下來,我沿著那條頹靡的街,找到“夜天堂”。那是一家不太大的發廊——發廊?連剪刀都沒有的發廊,理的可不是頭發。我盯住門口那個目光迷離的女人,心想,她剛剛結束了一樁有生以來最好的生意吧?施遠那么帥,又會速戰速決,真是便宜了這個賤人。
3
那幾天我總是想起剛認識施遠時。他眉頭微蹙的憂郁神情,我們第一次接吻時他很慌張,像個不諳世事的小男生一樣緊咬著牙齒,面頰緋紅。那時候我確定他愛我。他肯花大量的時間為我煲香濃的牛內湯,他說要把我喂得胖胖的,胖得出不去門,再也沒有別的男人肯要我。后來有一次我和朋友聚會喝多了酒,回來時被一個男人攙扶著上樓,施遠看到,斷定他占了我便宜,揮拳過去打了他。是啊,那時候他對我多么的真心實意,所以盡管他窮,我還是無怨無悔地跟著他。
可是,現在我懷疑了。施遠真的愛我嗎?這個問題我想問天下的男人,你真的愛你的老婆嗎?如果愛,那你還會去找別的女人嗎?
我雇的小弟很認真,他每天向我匯報瑣碎的情況,一連幾天,施遠去的地方都很平常。我正要慢慢放下心來,忽然有一天下午,小弟十萬火急地告訴我,施遠又進了“夜天堂”。
這一次沒有耽誤,當我趕到的時候,小弟說施遠還沒有出來。我沖向那扇虛掩的門,怒不可遏。雙腿顫抖失控,我在門口的臺階上摔倒了。爬起來的時候,我聽到了里面傳來了微弱的女人低語,微弱,卻真實而清晰。
我忽然害怕了。我是要去捉奸嗎?我真的要去見識施遠的齷齪嗎?這一刻若進了這扇門,施遠大概就在我心里永遠地死了。不,我寧愿就這樣與施遠分手,也不想親眼看到他趴在一個妓女身上的丑態。
還是給自己留一個干凈的回憶吧。我悲壯地轉身,默默離開那扇恥辱的門。
4
我在“夜天堂”對面的酒吧里,等了三個小時,才等到施遠從那個門口走出來。三個小時啊。我不停地想,他們在一直做愛嗎?做了好幾次嗎?換了多少種姿勢呢?那個騷女人一定有太多我沒有見過的招式,她把施遠的魂給勾去了,要不施遠為什么總是去找她呢。
我跟在施遠身后,慢慢往家走。他的腳步慢而沉重,仿佛在經歷心靈的掙扎。我看著他的背影,眼淚嘩啦啦地往外淌。
回到家,施遠在關門的時候看到我。他反常地沒有笑,沒有問候,只是站在那里,等我一步步走到門口,然后伸出手臂來抱我。我的心想躲開,可是身體卻沒有動。這雙手臂,剛剛因為骯臟的情欲抱過一個骯臟的女人,我不想自己也被弄臟了。可是,當施遠抱住我,我分明感覺到這雙手臂滲透著深深的愛意。我還是掙開他,默默地收拾自己的物品,準備離開。
是的,在站到“夜天堂”門口那一刻,我便已決意離開。
施遠仿佛知道了我的決心,他沒有阻止我,甚至沒有問一句為什么,只是在我臨出門那一刻,很憂傷地說:記住了,我永遠都是愛你的。我悲憤地想,愛我你還去嫖,你大概更愛那些騷貨。不過我沒有說破,我們之間,曾有過一段至高無上的愛情,我不想給它記一個令人作嘔的結尾。
5
就這樣和施遠分手了。他有時候會發一些溫和的短信給我,問候我的生活。我從來不回。我的心里,怨恨著他。我們共同傾注心力,培育了一段美好的感情,他把它毀掉了,用一種我不能原諒的卑劣的方式。
我又在花西巷附近重新租了房子,沒辦法,我的工作單位就在附近。生活悲傷地繼續著。不能否認,我無時不在懷念和施遠在一起的那些歡歡喜喜的日子。我常常在夜里嚎啕大哭,哭過了就想拖著行李重新回到施遠那,繼續以前的美好時光。可是,一想到他居然去嫖,我就怒火中燒。他以前一再地罵那些嫖客,對妓女也表現出無比的厭惡,他自己卻去嫖!他裝得可真像啊。他或許根本不愛我,否則為什么會超過兩個月不跟我做愛,卻要去找小姐呢。
鑒于一種復雜的心理,我常常在上班的時候,故意繞一段路去經過“夜天堂”。那扇門時開時關,那粉色的窗簾時卷時落,這讓我知道,里面的女人在門口還是在床上。
6
終于有一次,我又看見了施遠。他低著頭,匆匆從花西巷的東邊穿街而來,目標明
確地進了“夜天堂”。我愣在一邊,心里像扎進了垃圾堆一樣難受。我覺得又臭又憋悶,需要發泄。盡管此時施遠看似已與我毫無關系,可是,想起他昨天還給我發短信表達思念之情,我終于忍無可忍,在施遠進去半小時后,沖進了“夜天堂”。
我沒有經驗,但我猜想半小時后應該是狀態正酣的時刻。這一次,我就是要看到施遠的丑陋嘴臉,只有這樣我才能死心,才能徹底地擺脫那些情思糾纏。那一刻,我像個準備決一死戰的戰士,在內心的雷雷戰鼓聲中,沖進戰場。沖進那個可以讓他酣暢淋漓地飛向天堂的戰場。
沖進去,我卻發現自己失算了。施遠正穿戴整齊地坐在房間角落的沙發上,而那個女人站在門后,與施遠相距甚遠。顯然,他們之間并沒有什么親熱舉動。女人很不友好地看我。施遠也有一瞬間的愣神,但是他很快地站起來,說體怎么來了。然后又轉向那個女人說,姐,這是小宋,我跟你說過的。
7
她是我姐。施遠說。我說我看出來了,她比你老。施遠搖搖頭,她是我親姐,你仔細看看,我倆長得像不像。
我仔細看,果然很像。在那個女人被自粉遮擋的面孔上,透著施遠那樣的憂郁氣質。這讓我更加驚訝,施遠,你從未說過你有個姐。
是的。施遠說,我寧可你誤會我嫖娼,也不愿意你知道我有這樣的一個姐。其實上次我看到你來了,你到了門口,摔倒了,沒有進來。可是現在我想告訴體真相。我很小的時候就爹死娘嫁人,我姐發誓要讓我活得不比別人差,為此,她寧可賣身。等我知道她干這行,她已經出不來了。我現在不再需要她的錢,可是她不肯停止,她說做這一行,做一天和做十年也沒什么差別。
門后那個女人忽然哭出聲來。我轉頭,迎上她哀傷的眼神,她情緒激動地說我不干了,從今天開始我就洗手不干了。妹妹,你原諒施遠吧,他27了,只愛過你一個人。他因為我干這行,心里有了陰影,一直不肯去愛,直到遇到你。如果你因為我離開他,那我不如去死。
8
我搬回了施遠的家。“夜天堂”轉讓給了別人,施遠姐姐在我們樓下開了個棉布店。花西巷有無數煙花女子,洗凈妝塵出門來,誰還記得誰。
我和施遠經常去幫她看店,她拿著米尺丈量花布的樣子很像一個賢良女子——其實在我心里,她本就是個良家女子。我曾經偷偷地對施遠說,我們要用愛,好好地報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