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過得比我好

沈嘉柯

他與我，就此都丟失了那個理想純粹步履實在的徐以齊，世上多了一個浮華弄潮的“成功”男人。

1

黃昏壓近天邊時，陽臺亦涂抹一層慘紅色。

徐以齊帶我回家，打開燃氣熱水器，并且親手嘗試了一下水溫。直到調節到恰好，我才進到浴室。我因為清洗而煥然一新的身體展覽在徐以齊面前時，他一把抱住我，兩手滿是水溫。他看我的眼神，有一種久違的親切。他使我潔凈也使我免于饑餓。

我用5分鐘讓自己變成了一朵淡藍色的睡蓮。

遇見徐以齊是在一家便利店，我在第四排擺放食品的架子那兒，小心翼翼地看著上面的果汁和壓縮餅干以及泡面。我當時打扮得有模有樣，穿上了我最周正的行頭套裝，我是剛做完兼職，捏著鈔票打算買點食物帶回去。

一個年輕的男子站到我身邊，我并無防備。這個年輕男子沖我笑一笑，我點了點頭，不想和陌生人說話。然后，他拿起一盒午餐肉，徑直丟進了我的口袋。我瞠目結舌，手下意識伸進口袋，年輕男子就叫喊起來，偷東西啊……

收銀的胖女人過來了，目光冷似北極雪，鼻子出氣地嚷嚷：居然偷東西，走，旁邊就是派出所，要么一百倍賠償……她扯著我的手充滿力道，我無法爭辯，因為我的手拿出口袋，赫然抓著那盒午餐肉，其他顧客也圍繞過來，目睹一切。不，他們只是目睹了一個陷阱的后半部分。

我說，查監視器攝影。

胖女人冷笑了：知道平常小便利店的監視器根本不錄影，成本太高，你想鉆這個空子啊?看來你還是老手。

我無話可說。那年輕男子已經不知跑哪去了。

徐以齊走過來：我跟我女朋友開玩笑呢。他拿出一張黑卡，那種傳說當中，只有某些特殊背景和財力的人才有的卡片。他說，我們有必要偷你這點只價值8塊5的東西嗎?放開她。他穿戴整齊，氣質逼人，是那種公司總裁的指使命令口吻。

我就被放開了。

2

我到了徐以齊的寓所，他說去洗澡。

他以我是他女朋友的名義，為我解圍。他的模樣俊朗。住所開闊不似平常小職員。獨立一間陽臺，已賽過多個普通人家的臥室大小。

他坐到躺椅上休憩。手指仍夾著水晶酒杯。我并列躺在另外一張藤椅上，閉目養神。他說，我叫徐以齊，剛好口渴，車上沒水了，我就近下車買水。他在解答我的困惑，有錢人怎么還到小商店。

這么晚了還不回家，你太太不擔心?我問得很直接。

徐以齊說，不擔心。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了，你可愿意?

我回答，愿意。

我的劣質高跟鞋，已經丟進了垃圾桶。我光腳進入這套房子，就已經打算拋棄過去。微薄家世，父親去世，一個人贍養母親以及自己。學歷不夠，在城市如螻蟻辛苦。遇得大樹，如斯陰涼，不可以錯過，多少翹首也盼望不到啊!

不知道為什么，我再度閉上眼，腦海里跑過那個誣陷我的年輕男子，漂亮，邪異眼神，街頭打扮，20來歲的樣子。

他為什么要陷害我，大概和店里收銀的胖女人是一伙的。

3

我又看見那個年輕男子了，他依靠著墻壁，埋頭抽煙，一身牛仔，漂亮眉目，但偶然抬頭顧盼的目光，仍然邪異。隔一條街，我們對望到了。他站直身體，目光轉為驚訝與憤恨。他喊，小涼。

小涼?我不記得我有過這樣名字了。

他沖過街，的士司機急剎車，探頭罵罵咧咧。

他抓住了我的手臂，很用力，一陣生疼。我掙扎，我說，你認錯人了!你為什么要害我?

他說，我是許庭薄啊。

我看著他的眼睛：我真的不認識你，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和那胖女人一伙，設計陷阱專門敲詐顧客?

許庭薄冷笑了：你終歸還是找到你想要的男人了。那個男人真有錢啊!

我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許庭薄湊近我，使勁吻我的嘴唇，我一把推開。我不是不會生氣的，我說，滾開!流氓!

許庭薄放開了我，說，好，我滾，我明白了。他的表情活像是被我拋棄的戀人，而且是貪圖虛榮享受的那種無恥女人的拋棄。

他說，你最好過得好!

4

我靠在徐以齊的懷抱里，不愿意睜眼，也不愿意脫離，耳朵里傳來悠悠的謂嘆，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不要犯傻。

我問，什么是犯傻?

愛上不該愛的人!他回答。

如閃電雷擊，我也嘆了口氣，坐直身體，回頭看墻壁。墻壁也是精細雕琢費盡心思構思花樣，一切優美華麗，都是錢砸出來的。

不如，你想好兩個月后要我在支票上寫個什么數字?

這個男人，早已是嫻熟如絕頂高手，洞悉一切。不管是什么樣的開始，結局都是固定的。

他說，你一直等在我常常出現的地方，不是嗎?那個年輕男生，不是和你一起的嗎?

他的意思是，我為了獵取他這個誘人獵物，苦心安排這樣的鬧劇。

不，我說，我根本不認識那個人，我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徐以齊不再說話，重新抱住我。他問，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5

周末徐以齊來過夜的時候，在我旁邊接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似乎在問去什么地方，徐以齊回答：不，我對馬爾代夫沒興趣，我打算去加勒比海。你可以自己去!

他的語氣簡單，但又帶著強硬。他說，你可以讓李秘書陪你去。

電話接完了。我低聲背誦起一些東西來，“我代表所有獲得趙氏獎學金的學生，表示誠懇的感謝。我們會用功，憑借自己的努力，成為對社會有用之人才，力求將來回饋社會”。

徐以齊渾身一震。

當時，在我們的專科學校，他的身份是學生會主席。他也是家境貧寒的一員，但是那樣的出身，遮蓋不了他飛揚色彩，俊朗外表的迷人。他謙遜溫良，好學能干，處世圓融，獲得全校師生的認可。

徐以齊問，你，你是和我一個學校的?

我轉過頭，只覺得面孔上潮濕一片，我說，是的。當時的意氣風發，理想純粹的徐以齊，為什么不見了?

徐以齊勃然大怒了，他一掃四周所有能夠觸手的東西，叮當嘩啦一片稀爛。

當時他風靡全校所有的女孩子，他也在我的心目里，一舉一動，魂牽夢繞。當時坐在頒獎大會下的，除了大一的我，還有代表趙氏的趙于娜——一個大你5歲的女子，趙氏惟一的繼承人。

我固執地說下去：你學的商科，畢業進入趙氏，成為名校友，然后，你和趙于娜結婚了。

后來，趙氏的老爺子進了醫院，你就是實質的專控者。趙于娜終于對你低聲下氣，連一起旅行都必須哀求你。

你曾經對趙于娜下了多少功夫，現在就有多怠慢。

你根本不愛她。

徐以齊最后笑了，你原來就是來教訓我的?

我說，不，我喜歡你，我喜歡那個純粹的，讓我敬佩愛慕的徐以齊。

徐以齊起身，往門口走：抱歉，我讓你失望了。不過我惟一可以讓你不失望的是，我會加倍開給你錢!

我說，你現在除了用錢，你還會用什么?

我說，徐以齊，對不起，有些東西我已經交給了趙于娜，原諒我!

6

趙于娜使出的最后一招，便是離婚。她一直愛徐以齊，但到這樣的地步，她能夠抓住的，只有財產。

她有證據證明徐以齊是過失方，出

軌外遇，所以財產她可以重新占據八成以上分配權。

徐以齊面色殘忍地出現在我面前時，揚起了手。我不閃躲，也沒有閉上眼睛，我看著他，打或不打，皆由他。

他良久無力放下了手，他說，你居然是于娜設計的陷阱，我真沒有想到。

他無比小心，卻只猜測我貪圖金錢，攀附他而已。

我沉默著，我說，那你以后會跟我在一起嗎?

“你這樣對我，我為什么還要和你在一起?如果可能，我想殺死你。”徐以齊的目光流轉著殺機。

我卻無所畏懼，我撫摸著徐以齊灰敗神情的面頰，再次流淚了。這些年，你真的開心嗎?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為什么仍然郁郁不樂?

徐以齊慘然地笑了，許庭薄呢?原來他只是一個犧牲品。

“是的，為了使你相信，不再防范，我告訴許庭薄，我喜歡他。但是我們需要錢，不如，我先從那個有錢老總那撈一筆吧!所以，你怎么調查，都只會以為我是為你的錢而來。”

“你不介意要錢，你了解金錢的力量。你怕的是，要你的人。那樣的女人會把事情搞砸，你的形象與家庭會毀于一旦，所以你放心留我在身邊。”

徐以齊是聰明謹慎的，但我卻是看著他的一起變化的人。我研究收集他全部的資料，報頭的新聞，市面的流言。

“現在，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你只要我這個人?”徐以齊落魄地笑，不停地笑，到這樣境地，他的笑仍然是女人的沼澤，一見而淪陷。

我只回答了一個字，要。

7

我會給許庭薄補償的。他到底不過是街頭找到的混混，所謂的感情只是索取的借口。錢，足夠補償他了。得到支票后，他歡喜而去。趙于娜給我的報酬亦豐厚——她的三分之一的股份。

而在便利店，徐以齊愿意出面幫戰。證明他仍然記得我。

那年的表彰大會上，他走下臺，經過我旁邊，我對他說，學長，祝賀你。他的眼睛驟然閃亮的光彩告訴我，他真正喜歡的是誰。只是隨后，趙氏的千金主動過來跟他打招呼。他的注意力轉移了，他心領神會，千載難逢的終南捷徑與發達之路，不容錯過。他與我，就此都丟失了那個理想純粹步履實在的徐以齊，世上多了一個浮華弄潮，空虛蒼白的成功男人。

我把大部分的財產處理了，捐獻了。我留了一小部分，足夠一個男人自力更生去創業。

我打碎了這些過去，徐以齊，就讓我們重新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