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你有勇氣親吻枯萎的身軀

邊瑟無痕

都說愛情無關年齡，但若真的發生了，你會發現，四周都是匪夷所思的眼睛。

20歲那年，我似懂非懂的愛上一個男人。

他沒有俊朗的外表與迷人眼神，也沒有雄厚的財力與背景，他僅僅只是一個在街頭佝僂著身子并且滿臉爬著皺紋的賣藝老頭。這聽起來有點匪夷所思，但在19年前的江城小鎮，它的確慘烈而真實的上演了。

為了爭取到戀愛自由，我拉扯著他準備私奔。但這消息不幸被家人得知，在賣藝的橋頭，他們堵住了我們。

那一天，看熱鬧的人很多，附近的鄉親們里三層外三層的把我們襄在橋中間，唾棄的對著我們指指點點。母親得知這個丟臉的消息后，被惹得惱怒萬分，她在人群里狠狠的甩了我一個耳光，然后絕塵而去。我萬念俱灰的從橋上跳了下去，最后，沒有死，但我跟親人們，從此成了陌路。

我跟賣藝的老頭，四處奔波，以為這就是所謂的自由戀愛生活。

老頭對我關懷備至，我在他的溫暖與才華里，對他崇拜的不可一視。其實，那也算不上什么才華，僅僅是一個長久生活在閉塞小鎮里，對外面世界一無所知并情竇初開的女生，初次接觸音樂后的盲目崇拜。但當時在我的眼里，這散發的浪漫悠遠韻味的笛聲，卻有著讓人恍惚的魔力，把我情不自禁的吸引到他的身邊。

熱烈而真摯的愛情，在老夫少妻身上上演。

其實他也并不老，遇見他的時候，年齡僅僅50歲。

皺紋也沒想象的那么深，頭發依然濃密，其中夾雜著少許白絲，身上沒有中老年人慣有的邋遢，一件干凈整潔的灰色上衣，深色長褲是他整個夏天的裝扮。

在我的眼里，他的出色才華與流浪際遇，都昭示著他或許有著非凡過往，當我好奇的詢問時。他總是皺著眉頭，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更加深了我對他的神秘向往與著迷。

在我的心里，這個外人看來年邁的老頭，有著難以言表的魅力與滄桑，我不可救藥的愛上了他。

最讓我心動的是他在賣藝吹笛時，臉上流淌著那種寧靜專注的神情，一股看透半世滄桑眼神里散發出來的寵愛，隨意而溫暖得散落在我的身上，我能有什么理由能說自己不幸福呢。

我跟他領了結婚證，像正常的夫婦一樣，在一個更偏僻的小鎮住了下來。內心焦灼而激動地期待他的恩澤。我們的第一夜，跟大多數新婚男女都一樣，他甚至比那些當下的小年輕更加笨拙，手在我的身上摩挲時猶猶豫豫，最后，還是我的主動鼓勵了他，他終于全身而入，激動與驚喜讓我還沒體驗到高潮的滋味，就倉促落幕。我懸在欲望的半空掉不下來，老公用他的雙手，溫柔得安撫了我。

這就是我那忐忑不安而充滿神秘感的初夜。

結婚1年后，我竟然意外有了身孕。

他有比我更大的驚喜，因為他流浪一輩子，以為此生枉然，結果到了50歲后，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們相擁著喜極而泣。

我們在年齡上尷尬，是在生產的時候出現的。

他為我跑前跑后的張羅，醫生真誠的贊揚說，這樣的公公比兒子可盡心多了，怎么，不見你老公陪你來?做手術可是要他親自簽字的!

醫生的問話，讓我尷尬的無言以對。

當我艱難的說出，他就是我的老公時，醫生驚訝的眼神，讓我羞愧的無地自容，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種面對世俗，面對異樣眼神的壓力。

孩子生出來4斤3兩，有些營養不良，是個兒子。

老公表情很開心，但同時也有點沉重。

兒了對我們來說，意義非比尋常，他預示著我們的希望與愛，也證明著他的男人尊嚴。

我很明顯的感覺到，老公現在的早出晚歸比以前更多，花花綠綠的票子，被他從衣服夾層里拿出來時，有濃郁的汗腥味。

但這些街頭賣藝的錢，總是杯水車薪，孩子時常被丟在一張破棉絮被子里，餓得歇斯底里哭鬧，我們慘烈的境遇，被偶爾知曉住處的哥哥前來探望過，他只看了一眼瘦若枯蒿的我，眼圈就紅了，他說妹妹你不該受這個罪。

我面對著哥哥，滿腹委屈得哭泣，哥哥告訴我，母親在我走后，被鎮上漫天的流言蜚語氣的大病不起，在第二年，就撒手而去。

哥哥拉扯著我。不容分說的要帶我走，而我看著襁褓中的無辜孩子，心痛的跪下身去，我拒絕了哥哥的要求，而選擇留下來。

我告誡自己這是曾經義無返顧選擇的生活，我不能因為他貧窮，人生之路僅僅走了一半，就把孩子跟他冷酷的拋棄，這讓我于心何忍。

婚姻偏巧遭遇貧窮是我的無奈，有了子嗣，才更明白人生的不易，被生活磨難后，才知道一個懵懂無知的夢，可以輕易摧毀一個人的后半生。

從孩子5歲起，性事的無力，導致他開始跟我分床而睡。

56歲的他，基本已經不再出去賣藝，我開始成了家里的項梁柱。早出晚歸的做些雜工補貼家用。26歲的我，在生了孩子之后，身上的青澀姑娘味逐漸褪盡，少婦韻味顯山露水。

在外出務工時，附近街坊里，總有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在我跟前吹口哨挑逗，有時夜黑趕路時，會有黑影子在跟前突然竄過，乳房一陣疼痛，那些令人厭惡的粗糙男人手，就在胸前騷擾滑過，我除了被意想不到的驚嚇外，還要遭受老公誤解。

那些年過四、五十歲的女人，還常常找上門去，在我老公跟前告狀，說我不安分，勾引他們家老公。

老公拾起顫微微的手臂給了我一個耳光，我倔強得看著他，沒有躲閃。

他在我僵持中，敗下陣來，那一剎間的懈氣，讓我頓感婚姻冰涼。

愛的無力與猜忌，讓我們的婚姻四面楚歌。

我第一次開始后悔自己選擇的這條路。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毅然決然的選擇這條路，行走的如此辛苦。除了每日要遭受異樣眼光之外，還要遭受莫須有的誣陷，我的年輕身體，似乎在這段婚姻面前，是個罪惡的象征，它能時刻喚起男人，對于性能力的尷尬以及對綠帽子的懷疑，所以，他想起來的時候，就來蹂躪它。

我的身體膚色，一直斑斑駁駁。

紅紅紫紫的痕跡，在宣告著他對我的愛，那些愛無力而殘忍，矛盾而又旗幟鮮明的宣布，這片青春是他獨有的領地。

我沒有去婦聯告他家庭暴力，是因為僅有初中文化程度的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維權，直到有天，為鄰人送洗凈的衣物時，才被阿嬸發現我臂上的紫青，老公被叫去教育了一下午，回來時鐵青著臉，也沒有吃晚飯。

此后，老公對我開始淡漠置之，他對我不再理睬，不再有任何溝通，我們相對無語的過著各自的生活。

碎屑般的愛恨與苦難，讓生活變得面目全非。

60歲以后的老公，精神開始顯現疲態。他對我的流言蜚語不再感興趣，那種無所謂、愛誰誰的表情，讓你覺得凄涼此生。油盡燈枯的無所依靠感，讓人惶惶不可終日。我覺得這一輩子對生活的微微熱情，就要隨著他衰老而消失怠盡。

我開始賭氣式的把那些對我頻頻示好的男人，帶回家跟他示威，他兩耳不聞的縱容我任意枉為。10多歲的兒子開始略懂人事，他替父親報復了我這個出軌的母親，那一把火，在那個秋天燒得似乎大快人心，我被人從火場里救出來的時候，半張臉幾乎融化。

兒子從那以后，就再也沒有叫過我媽媽，因為我再也聽不見

他們的咒怨與責罵。

我現在是半個殘疾人，面貌丑陋并且左耳失聰，有一個有自閉癥傾向的兒子，老公頗微微的扶在門口，等待我回家給他做飯。

傷疤像是一面旗幟，把那些想要偷腥的人驚嚇的四處逃竄，我再也不用擔心性騷擾，我的生活平靜而平實，這就是我30歲以后的生活寫照，其實，生活本來沒有什么波潮迭起的挫折與坎坷，而只是這些碎屑般的愛恨與苦難，才讓我們生活變得面目全非。

70歲以后的他意外地重拾生活熱情，他開始喜歡人際交往，跟街坊鄰居打成一片，整日的夜不歸宿，迷戀麻將跟紙牌。

身體瘦到皮包骨頭，那小巧的80斤骨肉，被我輕輕一提，就縮在懷里打顫，但他仍然迷戀打牌，固執而倔強，撕扯回來，旋及再去，反反復復，我已經沒了耐心。我在家里等他，直至深夜，但最終等不回他。他總是選擇我的燈，在熄滅之后，才摩挲著回來，我嘗試著跟他溝通，告訴他丈夫的責任與妻子的等待，他都無力的揮揮手而去。

他寧可無所事事在街口發呆，也不回家，他在逃避什么呢?

我抱著枕頭在半夜哭出了聲，他沒有安慰，只是呼嚕聲，發出的更響。

曾經幾次，我躲在街角的大槐樹底下，想偷看他到底為何早出晚歸，麻將場上有什么魅力吸引他神魂顛倒，而那一晚在深夜12點，他一個人趴在桌子上無聊的摸麻將點子，四周空寂無人，只有蚊子與飛蛾在燈光下，圈在他的頭項上寂寞飚飛。

他瞌睡的幾乎支撐不下去，卻還在堅持著讓自己繼續等待。40歲的我，站在槐樹底下，脊背一片冰涼。我走上前去，拉起他頭也不回往家走。他固執的僵持著，被我拖出好遠，忽然手上一絲熱辣，我疼的縮回去，才看到被他抓傷，我聚集已久的憤怒終于爆發，我像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似的，對他哭鬧撕扯，罵了這一輩子從沒出口的臟言，我的悔恨與埋怨都滔滔不絕的向外傾瀉，他立在路邊聽得哆嗦不已。

老公在我情緒平靜后，說出了，那個我好奇已久的秘密。

他的老家曾是江浙一代的大戶，家境不錯的他游手好閑，不務正當生意，家人生氣，盡快為他包辦婚姻找了個媳婦，盡管是包辦，但他與妻子婚后關系很不錯，兩人很相愛，但天有不測風云，妻子在生孩子時難產死了，他悲痛欲絕，然后離家出走了，就再也沒有回去。本以為后半輩子就這么流浪過了，沒想到遇見了我，而我的年輕，給他男人面子帶來很大愉悅，盡管他也知道自己這樣自私，但當時就是被我的熱情沖昏了頭，于是沖動的跟我結了婚。

現在他年盡古稀，沒有多少日子了，每每看見孩子跟我，他總是無盡悔意，后悔害苦了我的后半生，所以，他總是不敢睡覺，害怕自己睡過去后，就再也醒不來，那么，丟下我們以后可怎么辦呢?

我終于明白了一個年邁老人無力滄桑的拒絕與憂愁。我對他說，我要離婚。這個滿頭白發的老公，面色稍稍一怔，隨即又恢復那種無所謂的樣子。

我帶走了那把他隨身實藝的笛子，走的那一天陽光甚好，我回頭一看，陽光里他佝僂著身子，表情舒展的送我遠行，嘴里門牙掉的只剩一顆，顯的嘴巴努努的，但我發現他的眉梢在悄悄上揚，我知道那是他藏匿起來的微笑。

這一世的愛情，因為忘年之戀，而顯得殘破不堪，我們邊愛邊傷，最后痛不欲生且無奈的放棄。我還來不及后悔，人生就過去一大半，這就是我在最初，因為一個懵懂無知的夢所搭進去的不堪回首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