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重陽

2009-05-30 23:08:05郭文斌
小說月報 2009年12期

聽到敲門聲時,我正在和眼皮較量。小時候常聽娘說世界上最重的東西就是眼皮了,今天再一次得到驗證。

六月被娘叫醒時,還拖著一個長長的夢的尾巴。六月拖著那個夢的尾巴像夢一樣枝枝蔓蔓地穿著衣服。五月看著六月拖著夢的尾巴穿衣服的樣子,忍不住在那胖嘟嘟的臉蛋上拍了一巴掌。六月就順勢倒在五月的懷里。五月喜歡六月倒在自己懷里的感覺,卻不愿意承認這種喜歡,于是身子一閃,讓六月滾在炕上,壓得夢的尾巴咯吧一聲。

這個樣子,還想搶頭山?

娘的話像一瓢涼水潑下來,讓六月一下子醒透了。

幾下子穿好衣服,跳到地下,奔到院里。

熟睡中的村子像一塊墨,黑在寂靜中。

等著我們的是一隊駱駝,無比安順地臥著,就像佛陀身邊的十八羅漢。沒有一點兒生分,沒有一點兒挑肥揀瘦,也沒有問大家為何方人氏,靜靜地等著我們騎穩,就霍然起立,邁開大步,向著沙漠進發,一派紳士風度。

爹把五月和六月放在馬駒背上,六月在前,五月在后。天有些冷,來自五月懷抱的溫暖一陣陣鉆進六月的骨頭里。這是一種不同于被窩的溫暖。姐姐的小肚子貼在他的屁股上腰上;姐姐的胸懷貼在他的后背上。馬駒一搖一晃,來自姐姐的這種溫暖就一搖一晃。恍惚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這一搖一晃里。

就在這時,他發現他把爹給忽略了。爹就走在他身旁,牽著馬駒的韁繩,可他把爹給忽略了,他怎么就把爹給忽略了呢?看了一眼爹,爹像一只船一樣浮在黑暗里;爹只不過是黑暗里的一個動靜;看不見爹的眉眼,卻能看見爹的呼吸;恍惚間,六月覺得爹的呼吸就是夜的呼吸。

騎在駱駝上,在茫茫黑夜中行走,其實是一種行走的睡眠。沒有路,駱駝本身就是路。船一樣在沙漠中顛簸,在如海的夜色中顛簸,有一種顛簸的安穩,更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六月發現,是黑暗加強了姐給他的溫暖,水果糖一樣的溫暖。他從未有過的喜歡這種黑暗,他甚至不希望光明早些到來,甚至不喜歡高高山早些到來。六月覺得,有爹陪著的黑暗是一種安全。平時在被窩里,半夜被尿憋醒,他常常發現自己在五月姐的懷里。爹和娘都上地去了,炕上只有他和五月姐。他就騰地跳到地下去,解決了問題,然后重新鉆進被窩,賴在五月姐的懷里。五月姐的懷抱不同于爹的懷抱,也不同于娘的懷抱。爹的懷抱硬硬的,有一股書的味道;娘的懷抱軟軟的,有一種墨的味道。姐的懷抱不同于爹的,也不同于娘的,既軟又硬,既暄又瓷,還有一種特別的味道,怎么說呢,沒法說。六月常常在這種沒法說的味道里再次進入夢鄉。

駱駝顛簸了一下,開始爬坡。駝峰頂在我的小腹上,讓小腹害羞。我不知道駱駝是否感覺到小腹的害羞。

六月第一次體會到搖搖晃晃給他帶來的快樂。他才明白為啥新媳婦要騎著馬駒到婆家,原來是這么回事啊。讓六月快樂的除過搖搖晃晃,還有靠,一種來自搖搖晃晃背面的靠。

一次,六月從夢里醒來,發現那個“醒”靠在一個既涼又熱的地方。悄悄地揭開被子,原來是一個屁股蛋兒。

嗨嗨,美女蛇。

冷不防就過來一個巴掌。

打你爹。

又一巴掌。

打你爺。

奸巧語,污穢詞……

市井氣,切戒之。六月一邊搶過五月的話頭,一邊在自己嘴上扇了幾下。

不想就在這時,美女蛇突然翻轉過來,把他箍在懷里,直箍得他氣都喘不過來。

再箍一陣就把人給箍死了。

有那么懸嗎?

真的,我都能聞到那個死了。

有那么懸嗎?

我都能看到那個死了。

有那么懸嗎?

我都能聽到死的腳步了。

有那么懸嗎?

我都能摸到死的沿沿兒了。

六月乘五月不備,一把把五月箍在懷里,憋足勁地箍。

就真把五月給箍死了。

天色仍如黑漆,讓人覺得大家就在一個漆桶里晃蕩。回頭看隊伍,視線里卻只有一串蹄聲。更加襯托了夜的寂靜。那是一種殘余的蹄聲,一種被沙層吃殘的蹄聲。

跟著蹄聲,我就進去了,漸漸地進去了,進到一個只有出來時才能意識到的世界。

突然想到了一個詞:涅槃。

涅槃也可以是搖搖晃晃的嗎?

五月活過來時,六月正在哭。

六月的眼淚急剎車,把五月給惹笑了。

美女蛇原來在騙人!

五月就伸出手,無比深情地把六月臉上的淚水擦掉了。

假如姐真死了,有這么一個人牽心,姐也值了。

假如你真死了,我才不哭呢,天這么旱,留下眼淚還能潤腸子里。

潤你的雞呢,說著在他的雞上抓了一下。

潤你的個雞呢,也在她的雞上抓了一下。

這一抓就嚇了六月一跳,姐的雞窩里怎么沒有雞呢?

好不容易等娘回來。問娘。回答他的卻是娘的一叩。

把中指彎成一個弓,用弓背在額頭上不輕不重地碰一下,雖然不怎么用勁,卻特別地痛,古時私塾先生常用,不想娘也繼承了下來。

他委屈地摸著燙燙的額頭,想,又是哪兒犯錯了呢?不想娘卻笑了,怎么突然想到這個問題的?

六月就叉開雙腿,挺了肚皮,說,我有,姐沒有,爹有,你沒有。

六月這樣給娘說時,似乎已經明白了一些什么,但又無法究竟。

只見娘像一盆水潑在地上,半天,才從地面上泛出來一個聲音,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又是長大就明白了,難道我現在還不夠大嗎?

現在,我算是長大了吧?如果說我是為了明白才拼命地長大,那么當我真的長大時,恰把當初的那個問題給忘了。一個拼命趕路的人,忘了自己因何出發。這不,一晃,告別馬鞍已經三十多年,日子就像白駒過隙,但我卻找不到駒上的那個鞍子,找不到來自鞍子的安穩,也找不到駒蹄落在黃土路上的清脆。日子渾濁得像一團泥漿。多虧了這無所事事的敦煌之夜,這為了行走而行走的行走。原來,這回到童年的小徑就藏在無所事事里。白天就不行,白天的風景太多,主人的安排也太多,忙不過來,而一個作家的壞毛病是要在任何地方都想發現大義。當我在風里尋找內容時,我發現我已經和風錯過;當我在雨里尋找意義時,我發現我已經和雨擦肩;還有手里的相機,也是最最可惡的東西;同樣的人的壞毛病,總想把一切留下來,或者裝在什么里面,帶回家;為此,我們又和這些要留的東西錯過。我們總是不愿意進入當下,我們總是想著未來,一個人就是這樣錯過風景的。

感謝夜,讓我的相機失效;感謝風,讓我的眼睛失效。

我吃驚地發現,就在這一刻,那個真正的“看”發生了。

風景隨之到來。

六月喜歡閉著眼睛看太陽,也喜歡閉著眼睛看天空,還喜歡閉著眼睛看糖。姑夫從南里給他們帶來了兩粒水果糖,他和姐一人一粒。他們當然沒敢輕易動手。他們在商量一個可以把糖品到家的最佳方案。

最后姐說,我們要閉住氣,閉上眼睛,隔著糖紙拿著糖的一端,把糖的另一端輕輕地輕輕地點在舌尖上,讓那一點慢慢放大,放大,再放大,大到不能再大,然后再點一次,這樣就會讓糖永遠活著。

開始。開始。開始。

品。品。品。

啊。啊。啊。

……

就有一縷芬芳彌漫開來,那是莫高窟臥佛的眼神。

五月問六月把甜放了多大。六月說像院子這么大。五月說還是小了。六月問五月放了多大。五月說像天空那么大。六月就慚愧得不行。可是六月不信,六月說我怎么沒有看見那個天空?五月說你肯定不會看到天空。六月問為什么。五月說因為你在品的時候睜著眼睛。

難道只有閉著眼睛才能看到天空?

當然,這眼睛一睜,舌頭就失靈了,舌頭一失靈,當然看不到天空。

你是說這天空是舌頭看見的?

五月驚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六月的問題。說是么,舌頭上又沒有長眼睛;說不是么,又覺得分明不是眼睛看到的,那到底是哪個看到的?

好在六月沒有繼續追問,他接著說,這眼睛原來是個壞東西,里通外國的壞東西。

是啊,要不爹為啥說孔老夫子教導我們非禮勿視呢。

難怪娘在品爹的時候要閉著眼睛。

五月眼仁鼓得像青蛙,你說啥?

那天,我在堡墻上睡著了。醒來,聽見屋里有人說話,從氣孔往里一看,爹正在吃娘呢,娘問啥味道,爹說水果糖的味道。娘說這話時,就閑著眼睛,原來是非禮勿視呢。

那才不是非禮勿視呢。

是啥?

肯定是為了把爹放大,放到天空那么大。

可是爹還動手呢,爹不是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嗎?

爹怎么動手了,他打娘?

不是,爹的手從娘的下襟伸進去……

不想五月一把把六月的嘴捂上了,孔老夫子不讓你害爛眼病才怪呢。

為啥?

這才是真正的非禮勿視呢。

姑姑——油——

一聲雞鳴把我從比天空還大的水果糖里帶出來。睜眼一看,天比剛才還要黑。真佩服帶駝人,他們可以不打燈在如此漆黑的夜色中行走。也許正因為沒有路,大家才可以閉上眼睛行進。一條沒有路的路,那就是沙漠。可是,如果沒有路,這些沙子又是從哪里過來的?

姑姑——油——既然有雞鳴,肯定附近有村莊。果然,從駝峰傳來和在沙漠上行走不一樣的地面傳感,說明駱駝上路了。

回憶小時候躺在熱炕上聽雄雞報曉的情景,是我生命中的最大享受之一。多年以后,學了現代漢語規范用詞,我也不愿意把這個象聲詞寫成“咕咕——呦——”,而堅持寫為“姑姑——油——”我覺得“姑姑——油——”里有一種希望,一種提醒,對幸福的提醒,就像是一個無比可愛的侄女無數次地給姑姑說,看,油,而且是故鄉最好吃的胡麻油。五月姐說,還可以是煤油,好多好多的煤油,我們就可以點好多好多的燈盞,讓大年亮透,讓正月十五亮透,讓高高山亮透……

咩——不防,羊羔軟軟地叫了一聲,把人的心提了一下。那叫聲穿過夜色,既可愛又可憐。五月讓爹把羊羔給他抱著,爹說不行,上山時馬駒顛腳六月后仰會壓著它的。六月說那給他抱。爹說,你把燈籠打好就行。六月說,那我下來走上,讓我姐抱著羊。爹說地上露水很重。六月說你的鞋早濕了吧?爹說,爹穿的是舊鞋,濕了沒關系。六月就下意識地翹了翹自己的新鞋,覺得那雙腳板也變成了新的,覺得被腳板劃過的夜色也變成了新的。

這人為啥這么喜新厭舊呢?

可是,這新鞋遲早得落在地上啊。

還是舊的好,只有用舊的東西才不怕用舊。

咩——為啥羊羔不穿鞋?

羊羔想吃奶了,姐說。

羊羔知道今天是重陽嗎?

人家當然知道的,要不然怎么叫重陽呢。

重陽是九月九的意思,傻瓜。

誰不知道。

知道怎么胡說呢?

誰胡說了,重陽再加一個羊,就是三個羊。

哈哈,那叫“三羊開泰”,傻瓜。

六月能夠這么巧妙地把爹的春聯用在這里,讓五月既佩服又嫉妒。

五月不甘示弱,羊羔本來就是“高”,再加兩個,就變成三個“高”,比高高山還高。

那也沒有人的嘴高,人們嘴一張,就把這個“高”給吃了。

娘說凡是吃羊羔的人都要倒大霉的。

為啥?

因為“三羊開泰”。

這次輪到六月佩服了。

娘說,那些吃羊羔的人,上再多的高高山也是沒有用的。

為啥?

因為重陽神最討厭吃奶嘴的人。

我的老家寧夏西吉縣將臺堡一帶,把還在吃奶的孩子包括幼畜叫“奶嘴”。說起“奶嘴”,我想起一次在公園里聽兩位女同志聊天。一位說她有一年到鄉下支教,住在一個老鄉家里,老鄉為了感謝她們,硬要給她們殺羊。當老鄉從羊圈抱了一個羊羔往外走時,乳羊像是知道將要發生什么似的發瘋地阻攔;可是羊羔終究被老鄉帶離羊圈,只見被關在欄內的乳羊拼命地撞擊圈欄。當羊羔在老鄉刀下的叫聲漸漸弱下去的時候,那個乳羊停止了沖撞,呆呆地站在那里,頭上流著血,嘴里喘著氣,臉上的表情讓人不敢也不忍去看,她說那是她有生以來從未見過的一種表情,比絕望還絕望,比無奈還無奈,比悲傷還悲傷。她說她當時從未有過地想念孩子,恨不得立即回到城里,回到孩子的身邊。當羊羔肉端上來時,她覺得那不再是一盤羊羔肉,而是一個母親的眼神,讓她不寒而栗,更不要說動筷子了。另一位說,不吃是對的,科學家說當動物被宰殺時會把所有的仇恨都轉化為毒素注入到肉中,人吃肉其實是吃毒,是往身體里埋定時炸彈,你看牛蹄疫是吃出來的吧,禽流感是吃出來的吧,“非典”是吃出來的吧。同樣是兩個素食主義者,境界卻是天壤之別。后者是出于保護自己才茹素,前者則是出于善良,出于慈悲,出于設身處地,將心比心,出于“忠恕”,出于“夫子之道”。

小時候常聽爹講一個詞“共體”,有些習以為常,及至年長,才發現這個詞的了不起。既然大家都是造化的孩子,那么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既然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那么當我們路過草坪的時候,就不應該從小草的身上踩過去;既然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那么我們在看到可愛的羊羔時,就不應把它看作盤中餐;既然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那么我們引弓搭箭時,就要想到“母在巢中盼子歸”。

六月接著說,如果娘來就好了,她還可以把小雞抱了來,把小貓抱了來,讓它們也重陽一回。

那還有小狗呢,還有燕子呢,還有鴿子呢。

娘說有羊羔代表就行了。

爹說話了,過去就是全家齊上呢,那時咱們還人全勢全,上山時你爺爺總指揮,爹領人,你二叔領牛,三叔領羊,四叔領雞,秩序得像隊伍一樣。

后來為啥不人全勢全了呢?

后來他們就進城了。

為啥進城呢?

因為城里是花花世界。

花花世界有多好?

在爹看來沒多好。

沒多好他們為啥還要去?

將來你們去了就明白了。

駱駝從村子穿過時,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或者說是荒謬的感覺,盡管強烈的人間氣息撲面而來,一種讓人心亂的人間氣息。

好在很快村子就不見了,駱駝開始持續地爬坡。

一行人就從漆黑的海底漸漸地浮到水面。

沙峰上隱約有燈火,那是先行到達的籌備組。

突然,前面的安妮叫了一聲。幾乎在同時,帶駝員打過來一個手電,把夜捅了一個光明的洞。安妮的那個“哎喲”就落在那個洞上。安妮的紅色夾克像爐塘里沉睡的火傳過來一點點溫暖,讓人覺得她的那個“哎喲”就像一塊睡眼惺忪的炭。

順著電光看去,原來是一條蜥蜴驚擾了駱駝,或者說是駱駝為了躲過蜥蜴,才不得不給主人一場虛驚。駱駝一副對不起的神情,認真謙退,虛懷若谷,好像在說,為了蜥蜴先生,本大人不得不委屈貴小姐一下,卻又隱忍,讓人想起古中國那些訓練有素的外交大臣。

六月要騎在姐后面,爹堅持不讓,什么原因呢?

爹說讓你坐在前面打燈籠啊。六月說我姐坐在前面也可以打燈籠啊。爹說重陽節的燈籠要少爺打呢。六月的腰桿里就躥上一種東西,旗桿一樣呼呼呼地拔向天空。一種來自旗桿的優越感燒著他的心,也燒著他的后背。姐像是感覺到了這種燒,把胸懷挪開,又讓六月失落。六月說,爹現在把燈點著吧。爹說現在還是大路,爹能看得見,等小路上再點。六月換了一個手提了燈籠,雖然燈籠還在睡覺,但他卻能從中看到一種亮,卻不分明。沒有點著的燈籠還是燈籠嗎?

但六月很快就忘了這個問題,因為六月想到了娘,娘為什么不來呢?

爹說,你娘在山底等著接你的鍋盔呢。

六月說,我們家的鍋盔最大最圓了,肯定能夠第一個滾到娘懷里。

五月摸了摸背上的鍋盔,覺得把這么大的一個白面鍋盔從山上滾下去,多可惜啊。可是她立即又發現自己的這個想法小氣了,就表態似的說,從高高山上滾下的鍋盔已經不是鍋盔了,是吉祥如意……

六月攔截:是五谷豐登,是風調雨順……是國泰民安!

六月和五月傻眼了,他們居然同時“國泰民安”。

六月嗨嗨。五月嗨嗨。

駱駝往沙峰攀登時,我看到了倒扣在頭頂的海,和閃爍在海里的星群。更為準確些說,是一條河。我的腦海里閃過一個詞“恒河沙”,一條河是一粒沙,一粒沙是一條河,那么我們現在就在無數條河上浮游,這胯下的駱駝就是舟了。如此說來,我們是在無數條河上?而且同時在無數條河上?嗨嗨你在錯解如來意,錯解如來意是要被罰做狐貍的。但我當時就是這么想的。記得小時候問父親世界有多大。父親如此給我們打比方:

佛國有河名恒河,

恒河之沙不可數;

恒河一沙是一河,

沙沙為河不可數;

河河之沙不可數,

沙沙河河不可數……

這樣不停地想下去,直到你想不動,世界就這么大。

五月和六月就比賽著想。突然,五月兩手捂了腦瓜說,我的頭怎么沒有了。六月就在五月的腦門上一考兒。

老家把中指借大拇指發力彈人叫“考兒”。

五月沒有感覺。六月就害怕起來。莫非五月的頭真沒有了?可是他分明看見在她脖子上啊。又一考,就把五月考哭了。

可是這次五月沒有還擊他,而是十分認真地哭。

哭了一會兒,撲哧一聲笑了。

神經病,六月說。

我現在能感覺到我的頭還在。口氣是慶幸的,表情是劫后余生的,有驚無險的。

六月的眼睛就直了,莫非姐的頭剛才真沒了?

你呢,難道你的頭一直在?

六月說,我的頭倒是一直在,可是上面掛滿了恒河,比頭發還多,嘩里嘩啦地響呢。

娘不是說上古時的人把頭發叫三千煩惱絲嗎?你的頭上倒有三千煩惱河。

六月的眼睛又直了,怎么今天奇跡都發生在姐的身上?怎么今天好想法都出現在姐的腦瓜里?莫非姐的頭不是肉頭不成?

相處的時間一長,覺得一頭金發長在美國人的頭上真是好看,再配上那種寶玉一樣的眼仁兒。再想那些如此效仿的中國人,就覺得俗不可耐了。黑發之于中國人,金發之于美國人,天經地義,可是現在的人們卻要地經天義。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中國到美國

而是我現在坐在你對面

你卻不知道我在說什么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美國到中國

而是我現在坐在你對面

你卻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

這是我給寫作組交的第一份作業,我不知道翻譯是如何給美國朋友翻譯的,但我從美國朋友的眼神里,看到了他們的“懂”,又看到了他們的“不懂”。真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難怪老祖先要不立文字以心傳心。可是以心傳心,又如何是我等五谷俗人使得。因此,世界就變成一個誤會的世界。如果我是孫悟空就好了,就可以鉆進他們的腦瓜里看個明白,看看他們現在在想什么;就可以鉆到他們的心里說個明白,讓他們不打折扣地看到我在想什么。

一天晚上,寫完作業,已是子夜;樓上靜靜的,想必大家都已進入夢鄉;就穿了外套,拿了鑰匙,一個人悄悄地登上樓頂。不想休和愛德華正坐在燭光下對飲,不由得一陣感動。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原想這只是中國人的浪漫,不想現在卻成了美國人的寫照。一時間有種湊上去加入到他們中間的沖動,可轉念一想,自己是無法加入到他們行列中間的,因為門被封著,那個可惡的語言之門。

只好退到一個他們看不見的角落,打量沉睡的敦煌;目光就穿越鳴沙,月光一樣落在月牙泉上;此刻,倘若獨對月牙泉,那該是一種怎樣的享受?

相看兩不厭,只有月牙泉。

如此想時,已打擾了月牙泉了。

還是回家睡覺吧。不,是回屋睡覺。不,是回家睡覺。回。

下樓時,不禁又回頭看了一眼“美國”,心想,他們現在在聊些什么呢?

躺在床上,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居然不是莫高窟,不是鳴沙山,不是月牙泉,而是美國,他倆坐在那里,一直在說什么呢,他們總不會一直坐到天亮吧?

不甘心,第二晚的同一時刻,再一次登上樓頂,嗨,還是他們倆。

你們也太過分了吧?莫非要把這晾臺坐穿不成?莫非要把這鳴沙之月全部攬入你們的眼底不成?話是這么說,但從心底升起的,卻是感動。幾天來,看著美國朋友孩童一樣用筷子把菜幾經周折夾在嘴里,有種感同身受的成就感,并無端地為此感動,因此常常忘了用餐,追隨著他們手中的筷子。

這時,我仿佛能夠看到,他們的腦瓜里也有無數的筷子,在如此夾著翻譯遞給他們的面點、菜蔬、飲料。小時候,爹就是這樣教自己蹣跚學步;稍大些,爹就是這樣教自己鸚鵡學舌。那天晚上,爹就讓他用平時背的古詩描述一下騎在馬駒背上的感覺。

六月脫口而出,大姑娘騎驢,恰如其分。住嘴!六月沒有想到,爹的口氣像生鐵一樣。六月還為自己得意呢,以為自己說了一句再貼切不過、再水平不過的話呢。這是雙全哥常說的一句話。雙全哥是木匠,他在合榫時常常這樣說。當時他并不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只是覺得好玩。今天,雖然五月姐不是大姑娘,但也是姑娘,雖然不是驢是馬駒,但總也是騎。可是爹為什么要阻止他呢?每當平時自己把背來的句子用在事情上,爹總要夸獎的,可是今天爹為什么這么“生鐵”呢?

現在,我的腦海里再次閃過這句話。隊伍中有許多大姑娘,當“大姑娘騎驢”在腦海里升起時,我一巴掌把下半句打掉了,反倒覺得自己的這一巴掌恰如其分。一次,爹帶我們去看馬戲,當一個人上演走鋼絲時,爹說,人的一生,就像走鋼絲,左一下右一下都會葬身深淵。那時不大懂得。及至成年,成為一個半吊子作家,才發現帶著文字行走也是走鋼絲。我們太容易滑向慣性,寫著寫著就被慣性帶跑了,不知不覺就開始脫,就開始上床,就開始下流,就開始低級趣味……那時的文字就像是一個從山上滾下的磨盤,要想改變它的方向,非有神力不可。那是一種扭轉的力量,一個作家的腕力就是在這時練成的。現在想來,我們就是父親手里的文字,年年歲歲,時時處處,他在帶我們走鋼絲,處心積慮。

那天和美國作家交流,翻譯劉雪嵐老師選擇的是我發在《文藝報》上的一篇短文《提防不潔的文字和長命百歲的文學》:

茶杯剛喝完就洗,也許不需要動手,在清水中沖一下就可以了,但是過上一會兒,就需要茶巾了;過上一天,茶巾都沒辦法了。

這讓我驀然想到時間,結在杯子上的,不是茶垢,而是時間,一種非當下的時間。

由此想到古人為什么強調要回到當下,因為回到當下是對時間的最大禮敬,而延誤了的時間即變成了“業”,它的功能是“障”,這也許就是民間“業障”(孽障)一詞的含義吧?再漂亮的杯子,由業所障,也變得丑陋了,甚至失去本來面目。

這讓我想起神秀的一個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染塵埃。

因為有慧能對比,曾經覺得神秀不怎么的。但是現在看來,神秀已經了不得了,而且他的藥方可能更適合我們。因為更多的人根本無法做到真空,而只要“有”在,就不可能不染塵,因此還是“時時勤拂拭”靠得住。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妙是妙,卻讓我們無法企及。

明珠之所以蒙塵是因為它沒有一雙除塵的手,為此明珠不明。

那么生命呢?一個雙手被綁的人是無法自己松綁的,就像一個沉睡的蠟燭無法自燃。為此,“對方”就顯得重要,火種就顯得重要,已經解脫的人就顯得重要。

沉睡何嘗不是另一種塵垢,繩子何嘗不是另一種塵垢。

它是何時落在我們身上的呢?

我們又是如何落入它的圈套中的呢?

我們找不到答案,因為我們的心上滿是塵垢。

塵是最不起眼的東西,最容易讓人忽略的東西,但正是這種不起眼,讓我們不知不覺地蒙上了眼睛,一個蒙塵的眼睛當然看不到真相。

一個蒙塵的心靈呢?

塵是落的,垢是結的;塵是無法避免的,垢是可以避免的。因此塵可以借助吹氣掃除,垢則需要水了。這讓人不由想到水,假如這個世界上沒有水?

剩下的話都毋須說了。

水,一個多么盛大的慈悲。

水不能洗水,塵不能染塵。

太喜歡這個句子了。

一個多深多大的奧妙啊。

水為什么不能洗水?因為水是無分別的,準確些說是無法分別的,是“一”,一滴臟了,所有都臟了。

水是無法把其中的任何一滴臟水從中清除的,因為即一即億。

這個秘密真是太大了,大得讓人膽戰心驚。

那么怎么辦呢?只有防微杜漸,只有從防做起。

這就回到塵。

但塵幾乎是無法避免的,為此除塵顯得必需。

剩下的事情,就是除塵了。

甚至可以說是全部。

塵為什么不能染塵?還是因為塵是無分別的,只要是塵,不論你是哪路來的,姓甚名誰,都是一樣的。

為此,塵就有機可乘。

因為前塵,后塵得逞;因為后塵,前塵得逞。

這個天大的掩護,就打到底了。

只要是塵。

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塵垢,可能是不潔的文字。它們不經意落入我們心田,積久成垢,再久成巖,洗也難了。

靈魂往往就是這么窒息的。

即使潔凈的文字,假如不能變成水,也是灰塵之一種了。

為此,水性的文字才是地道的文字,善的文字。

而要把文字變成水,或者說讓如水的文字流布人間,需要怎樣的一種心泉。

由此觀之,一直爭論不休的真假文學之辯,也許就有了依據,同時也變得明了起來。

而塵是無法避免的,只要我們在時間里。

那么洗就成為生命的必須和必需。

那么水就成為生命的必須和必需。

那么如水的文字就成為生命的必須和必需。

那么生產凈水的人就成為生命的必須和必需。

那么,文學還會死嗎?

美國帶隊休主動要求朗讀,當我聽到自己的文字以另一種聲音出現時,有種時空恍惚之感。第一個發問的是詩人欣玉,這是不是你把你的詩集名為《我被我的眼睛帶壞》的原因?我說是。欣玉說,你能不能給我們更為詳細地講講“菩提”是什么意思?我說“菩提”一詞譯自古印度語(即梵文),用以指人忽如睡醒,豁然開悟,通達真理,達到超凡脫俗的境界等。我知道,因為這個回答,我又要做一次狐貍了。接著西川老師問我,你怎么看待“水至清則無魚”。我說,還是有魚,只不過是另一種我們看不見的魚。

大家啞然。

事實上當翻譯選中這篇短文時,我既興奮又擔心,興奮的是得到翻譯認可,擔心的是我知道這是一個大暴露,而一個暴露了的作家意味著給自己貼上標簽,不好玩兒。這也許就是小時候每每向爹和娘問問題,爹和娘每每回答等你長大就知道了的原因。現在想來,讓人好生感動。

六月問,今天全世界的人都要滾鍋盔嗎?美國人也要滾鍋盔嗎?日本人也要滾鍋盔嗎?啊我把你壓(阿爾巴尼亞)人也要滾鍋盔嗎?毛里求死(毛里求斯)人也要滾鍋盔嗎?

五月說,那當然,不但全世界的人在滾,而且……

我看你而且個啥。

不想五月滾豆子似的說,而且全銀河的人都在滾。

六月用一個響屁表達了對五月姐的佩服。

連屁都在滾,五月搶先回答了這個問題,又有些后悔。這本來是爹回答的一個問題。就回頭看了爹一眼。

哈哈,現在把燈籠點著吧。爹說。

小時候,父親常用一個詞“照滅”,他說,人的心里要有一盞燈,一盞長明燈,任何不潔的念頭只要一升起就要照滅,這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是防漏防腐防偏的關鍵。“照”怎么能夠“滅”?當時不懂這個詞,及至年長,這個詞就出味兒了,接下來是佩服,繼而五體投地了。

六月把火柴一劃,燈籠里的燈就醒了,燈籠里的燈一醒,夜就醒了,夜一醒,路就醒了。六月回頭看了一眼五月,五月整個背上是一個鍋蓋一樣的鍋盔,就像一個紅軍女戰士。再看,又不像了,像個什么呢?還是像新媳婦。怎么女孩子騎在馬駒上就像個新媳婦呢?六月又看爹,爹就像個新媳婦她爹,爹懷里的羊羔就像是新媳婦她外甥。六月又看馬駒,馬駒倒像個新郎官。如果馬駒是新郎官,我呢?六月想看一下他自己,可是看不到。六月的心里就有了一個遺憾。如果他是五月就好了,就可以看見他,就可以想啥時看他就啥時看他。可是,他又如何變成五月呢?當然要把雞窩里的雞打飛。然后呢?還要編一個辮子,還要穿上花衫子,還要……可是既然自己變成五月,那么六月就不在了,六月不在,五月又在哪里看六月呢?六月被自己搞糊涂了。

一天晚上,爹躺在被窩里給我和姐講《孫悟空三打白骨精》,我問爹孫悟空是不是最有神通?爹說不是,最有神通的是佛,佛的神通是漏盡通,什么意思呢?并不是漏光才能通,而是把所有漏的可能全消滅完才能通;就像一個水管,如果有沙眼,就不可能讓水通過去,因為它有漏;就像一個桶子,如果桶底有縫兒,水就裝不滿,因為它有漏。現在想來,寫作又何嘗不是如此,假如我們在途中不停地漏,又何嘗不是在玩蒸沙成飯的游戲?而古人用沙做漏,真是再智慧不過,他讓我們看到非永恒的光陰就是這樣行走的,他提醒我們尋找永恒時間,可是我們卻是那樣的不情愿。

而現在,我就在一望無際的沙中,也在一望無際的漏中,包括我的這些有關漏的念頭。

東方動時,四面八方的人到山頭,四面八方的牛羊到山頭,四面八方的燈籠擺在黃土香案上,四面八方的小腦瓜映在燈光里。

會長清了清嗓子,神情莊嚴地點燃了主燭。然后手捧一束檀香,屏息點燃。向著祭臺跪了,吰吰吰地誦唱:

良善民上山來雙膝跪倒。

眾人嘩地一下齊齊跪了,合唱:

良善民上山來雙膝跪倒。

會長領唱:

金爐里點著了十炷信香。

眾人合唱:

點著了,點著了,十炷信香。

會長插一炷香,唱:

一炷香燒予了風調雨順。

眾人合唱:

燒予了,燒予了,風調雨順。

會長插第二炷香,唱:

二炷香燒予了國泰民安。

眾人合唱:

燒予了,燒予了,國泰民安。

插第三炷香,唱:

三炷香燒予了三皇治世。

眾人合唱:

燒予了,燒予了,三皇治世。

……

三皇是怎么治世的?六月問爹,爹示意六月不要分心。六月這才發現,今天的爹和平時是不一樣的。六月從爹的臉上看到了一個空,一個無比堅決的空,鐵板釘釘的空。

駱駝豎著身子攀峰時,我的腦海一片空白。“高空”這個詞驀然閃現在眼前,只有“高”才能“空”。伸手摸一把天,天空就留下我的五道指痕。

依次,會長向黃土香爐插了十炷香,唱了十句詞,信民附和,依次為:

良善民上山來雙膝跪倒,

金爐里點著了十炷信香;

一炷香燒予了風調雨順,

二炷香燒予了國泰民安;

三炷香燒予了三皇治世,

四炷香燒予了四海龍王;

五炷香燒予了五方土地,

六炷香燒予了南斗六郎;

七炷香燒予了北斗七星,

八炷香燒予了八大金剛;

九炷香燒予了九天仙女,

十炷香燒予了十殿閻君。

繞過一個沙丘,天嘩地一下亮起來。再看眼前的沙漠,就像一面巨大的綢緞被面。絲綢之路,原來如此。

接著,會長把一面上面寫著“報答神恩”的大紅綢匾披在眾神位的身上,然后長腔拖地:

一叩頭。

只聽刷地一聲,山頭上就垂下了沉甸甸的麥穗。

二叩頭。

谷穗。

三叩頭。

糜穗。

叩頭一畢,三聲罄響,就有一種聲音的波浪在山頭上蕩漾開來,在無邊無際的天地間留下一道道漣漪,也在五月和六月的心上留下一道道漣漪。

在五月和六月心上留下漣漪的還有“報答神恩”四個大字,那是爹的杰作呢,爹為了寫這四個字,專門到集上買了新毛筆、新墨汁、新襯紙;爹為了寫這四個字,把身子洗了十遍,把臉洗了二十遍,把手洗了三十遍;爹為了寫好這四個字,用舊毛筆在報紙上演習了四十遍,用新毛筆在新襯紙上演習了五十遍。

現在,這么多人對著它磕頭,怎不讓人自豪得腳心發癢。

日出峰終于到了。

不等駝人指令,駱駝就自動跪了,溫順得讓人心生潮濕。等最后一個人下完,它們就嘩地一下站起來,迅速隨著駝人下山。大步流星的,義無反顧的,毫不拖泥帶水的,就像剛才的這趟辛苦沒有發生過似的,就像沙峰上的這些人和它們了無干系似的。讓人想起故鄉,想起故鄉的那些良家女子,她們給鄰家做了整整一天義工,主人要留飯,她們一聲不用了,就起身回家,盡管她們已經很餓,很渴,也很累,但她們的步子輕盈神態安閑,主人的客氣還沒有落地,她們已經從大門口消失了。

在心里向它們招了招手,說了聲再見,我不知道它們是否聽得見。

事實上不可能再見,若要再見,除非來世了。

看著駝隊從沙丘背后消失,我的心里一陣莫名的難過。天底下有無數的駱駝,也有無數的人,可是和這些駱駝,我們卻有一程之緣,一程,僅僅是一程。尤其對于這些美國朋友來說,這是一次多么偶然的邂逅。不由得想,安排這次邂逅的,該是一種怎樣的大力,又該是一種怎樣的古道熱腸?

接著唱詩班齊唱《孝經》。六月和五月都是其中的一員。會長一聲“開宗明義章第一,預備起”,天地間就刷地長出無數的青禾,那是孩子們帶了露珠的“之乎者也”:

開宗明義章第一

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曰:“參不敏,何足以知之?”

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復坐,吾語汝。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大雅》云:‘無念爾祖,聿脩厥德。”

天子章第二

子曰:“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愛敬盡於事親,而德孝加於百姓,刑於四海,蓋天子之孝也。《甫刑》云:‘一人有慶,兆民賴之。”

諸侯章第三

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蓋諸侯之孝也。《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卿大夫章第四

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無擇言,身無擇行;言滿天下無口過,行滿天下無怨惡。三者備矣,然后能守其宗廟,蓋卿大夫之孝也。《詩》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地主為大家準備的早餐是菊花茶加重陽糕,藍天清風相佐,讓人覺得進的并不是茶,用的并不是糕,而是一種風餐露宿的味道,還有一點晨鐘暮鼓的肅穆,連同一種被強調被喚醒了的時空。平時喜歡笑鬧的隊員,也收起了鬼點子話匣子。翻譯給美國隊員講著“糕”“高”相諧,“九九”“久久”相諧之妙,“一陽”難遇“二陽”難逢之殊勝。美方帶隊休說,就像美國作家和中國作家在一起,也是重陽。翻譯看了看大家,贊賞地點了點頭。翻譯說,其實吃糕飲菊只是各地重陽節的共性項目,個性項目那真是五花八門,應有盡有。走進中國的傳統節日,你就會發現,中華民族是一個批量生產詩意的民族。

就有一條河在美國朋友的臉上汩汩流淌,那是一個有關詩意的流水線。

士章第五

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愛,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故以孝事君則忠;以敬事長則順。忠順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祿位,而守其祭祀,蓋士之孝也。《詩》云:“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

六月能夠看到從他們嘴里出去的“之乎者也”敲打在天上發出的叮叮當當的聲音,能夠看到從他們嘴里出去的“之乎者也”種子一樣落在土里的聲音,發芽的聲音,開花的聲音。六月覺得腳下的高高山不再是高高山,而是一個別的什么東西,至于是什么東西,他一時想不清楚,也不敢想,因為他得記句子。爹說,背誦就憑著個專心,要像錐子那樣,扎下去,扎下去,一直扎到底。

這時,有一只鳥從人群里飛出來,在厚厚的詩的海面上翩翩起舞,那是五月姐的聲音。六月加了一個碼追上去,和姐比翼雙飛:

庶人章第六

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謹身節用,以養父母,此庶人之孝也。故自天子至於庶人,孝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

三才章第七

曾子曰:“甚哉,孝之大也!”子曰:“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順天下。是以其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先王見教之可以化民也,是故先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陳之以德義,而民興行;先之以敬讓,而民不爭;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詩》云:‘赫赫師尹,民具爾瞻。”

……

翻譯說,如果把中國人吟誦重陽的詩作連在一起,可能會繞地球九十九圈。就有一個名叫重陽的宇宙飛船繞著地球旋轉,直把菊花酒灑滿了宇宙,把茱萸種子灑滿了大地。最后,翻譯給他們講了那首中國人婦孺皆知的古詩。借著曙光,我從愛德華的眼睛里看到了“獨在異鄉為異客”,從大衛的眼睛里看到了“每逢佳節倍思親”,從愛莉斯的眼睛里看到了“遙知兄弟登高處”,從開開的眼睛里看到了“遍插茱萸少一人”……卻一點兒也沒有看到“戰地黃花分外香”。一種格外的感動從心里升起。“人生易老天難老”。特別想給美國朋友講講這個“天”,講講中國人心中的“天同覆,地同載”,可是我偏偏不懂英語。就有一個“遍插茱萸少一人”一樣的遺憾橫亙在心里。

在漫山遍野的《孝經》中,黑暗散去,曦光微露。接著出場的是一個化了臉的人。六月問爹他是誰,爹說是重陽神。

只見重陽神手捧一個鍋蓋那么大的大餅,開口了:

重陽神下界來手持大餅,

它本是玉皇帝賞于黎民;

一個餅賞予了吉方寶地,

兩個餅賞予了福壽雙星;

三個餅賞予了孝子賢孫,

四個餅賞予了平安四季;

五個餅賞予了五谷豐登,

六個餅賞予了六六大順;

七個餅賞予了七七有巧,

八個餅賞予了陰陽八卦;

九個餅賞予了九九重陽,

十個餅賞予了十全十美。

重陽神賞餅時,六月早已雙手端著大鍋盔,無數次地向自家院子瞄準了。

重陽神的那個“美”一落地,六月手里的鍋盔就第一個起跑了。

接著有無數的鍋盔跟著出發。

就有一山的鍋盔在轉,就有一山的重陽在轉,就有一山的六六大順在轉,就有一山的十全十美在轉。

十全有多全?就像重陽一樣全。

十美有多美?就像鍋盔一樣美。

十全有多全?就像爹一樣全。

十美有多美?就像娘一樣美。

十全有多全?就像天一樣全。

十美有多美?就像地一樣美。

……

對面是一個茫茫沙海。太陽的先頭部隊已經出發,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做著熱場。早點已經吃過,家當已經備好,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期待,就像是一場戰斗馬上就要打響。而那將要從海岸上升起的太陽,既是信號,又是目標。

就在我做如此想時,太陽的頭皮冒了出來。幾乎在同時,我聽到大家的喉結嘎地響了一下。接著,就有許多“長槍短炮”向太陽瞄準。這次我沒有動,我讓我的相機寂寞在包里。我在用心觀察著太陽是如何出生的。我終于發現,太陽不是升起來的,而是滾上來的。就像鍋盔,故鄉重陽節漫山遍野的鍋盔,十全十美一樣旋轉的鍋盔。

后記

2009年重陽,中美愛荷華寫作計劃文化探尋項目組行在中國,這是不才在敦煌段的一篇作業。

作者補記:2009年5月12日至26日,中美愛荷華寫作計劃文化探尋項目途中,左手大拇指進刺,未及時手術,致使感染化膿,26日在北京協和醫院引流,回家療養期間,右手草成,6月底輸入電腦改定。

原刊責編 李向榮

【作者簡介】郭文斌,男,祖籍甘肅,1966年生于寧夏西吉縣,先后就讀于固原師范、寧夏教育學院中文系、魯迅文學院,已發表作品近二百萬字。著有小說集《大年》、《吉祥如意》,散文集《空信封》、《點燈時分》、《孔子到底離我們有多遠》,詩集《我被我的眼睛帶壞》等,作品先后多次被多種選刊選載,被收入多種選本,被中央電視臺選播。曾獲第二屆冰心散文獎、第二屆國家金童獎、中央電視臺電視散文獎、寧夏第七次文藝評獎一等獎。短篇小說《吉祥如意》獲“人民文學獎”、第四屆魯迅文學獎。散文《臘月,懷念一種花》被收入《百年中國經典散文》。現在寧夏銀川市文聯供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主站蜘蛛池模板: 色婷婷综合在线| 免费在线观看av| 亚洲精品卡2卡3卡4卡5卡区| 免费无码AV片在线观看国产| 中国毛片网| 99re热精品视频国产免费| 在线精品亚洲国产| 青青草国产免费国产| 国产精品香蕉在线| 婷婷开心中文字幕| 亚洲三级成人| 老色鬼欧美精品| 中文成人在线视频| 国产精品久久久精品三级| 国产毛片不卡| 日本在线免费网站| 亚洲成aⅴ人在线观看| 全部免费毛片免费播放| 免费一级毛片在线播放傲雪网| 色男人的天堂久久综合| 69综合网| 国产精品99久久久| 免费国产黄线在线观看| 中文字幕在线日韩91| 91探花在线观看国产最新| 福利在线不卡一区| 日韩无码视频播放| 国产爽妇精品| 992tv国产人成在线观看| 免费在线一区| 国产精品偷伦视频免费观看国产| 99热这里只有精品久久免费| 欧洲精品视频在线观看| 亚洲天堂伊人| 亚洲无码电影| 日本www在线视频| 91九色国产在线| 天天色天天综合网| 精品無碼一區在線觀看 | 午夜毛片福利| 亚洲 欧美 日韩综合一区| 国产成人精品2021欧美日韩| 国产一级妓女av网站| 久久国产乱子伦视频无卡顿| 欧美一级专区免费大片| 国产精品99在线观看| 亚洲三级色| 国产草草影院18成年视频| 99re这里只有国产中文精品国产精品 | 国产一级二级在线观看| 国产va欧美va在线观看| 欧美亚洲国产日韩电影在线| 久久精品国产精品一区二区| 中文字幕日韩丝袜一区| 国产精品自在自线免费观看| 自慰网址在线观看| 2021国产精品自产拍在线| 国产女主播一区| 国产导航在线| 欧美激情一区二区三区成人| 黄色网页在线观看| 欧美精品一区在线看| www.狠狠| 成年女人a毛片免费视频| 亚洲精品无码AV电影在线播放| 久久香蕉国产线看精品| 呦系列视频一区二区三区| 一区二区自拍| 丰满少妇αⅴ无码区| 亚洲色图欧美在线| 精品视频一区二区观看| 人人妻人人澡人人爽欧美一区| 国产流白浆视频| 国产精品亚欧美一区二区三区 | 天天色综网| 97青青青国产在线播放| 成人午夜福利视频| 日本高清成本人视频一区|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在线精品专区| 国产毛片高清一级国语| 亚洲九九视频| 国产精品香蕉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