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倩

當編劇,她是老手;當導演,她是新人。但是無論何種身份,談論愛情時,她游刃有余。
愛情是很有意思的,尤其是岸西筆下的愛情。天下愛情不外乎四種: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不求天長地久,但求曾經擁有。岸西筆下的愛情也逃不出這些俗套,但她勝在每次總能讓人百轉千回。
岸西,香港電影圈里最頂尖的編劇。這個女編劇天生就是來寫愛情的,該怎么形容她對愛情戲的拿手程度呢?其實她也寫過非愛情戲,但幾乎所有人都記得她寫過《甜蜜蜜》和《男人四十》,卻不肯相信她同時也是《玻璃樽》、《特務迷城》和《玉觀音》等商業片的編劇。2008年她轉型當了導演,處女作《親密》就是她最擅長的愛情戲。
當編劇,她是老手;當導演,她是新人。但是無論何種身份,談論愛情時,她游刃有余。
戲里戲外的愛情
岸西首次導演的《親密》心思縝密、規模小巧卻意味深長,尤其另類在所表達的這段愛情上。和《甜蜜蜜》、《男人四十》相類似,岸西在《親密》說的還是都市里小人物的愛情和人生,一段曖昧卻沒有結果的愛情。《親密》是部小成本的制作,只有5個演員8場戲,場景不是在汽車里就是在狹小的辦公室內,都是都市里司空見慣的幽閉空間。男女主角(鄭伊健和林嘉欣)之間所謂的辦公室戀情,發生在狹小擁擠和眾目睽睽下,觀眾看戲就像在猜謎,隨時會問“他們什么時候愛上的”。
“親密”本是一個積極的詞,但岸西卻把它用成了中性,她說有時人們是不得已才互相靠近的。
《親密》是有關愛情的故事,但男女主角是否存在愛情,是否存在關系呢?岸西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電影里描述的這段愛情很容易得罪人,男方已婚,而且是女方的上司。但岸西堅持大家不會對這種關系太陌生,“大城市里的上班族每天肯定都見過這種關系。這是愛情嗎?一個房間里每天很多人在工作,每天看見對面的同事,一個月后可能就會產生特別的感情。這是真正的愛情嗎?如果下個月我就辭職了,我對他的這種感覺是否還存在呢?我是沒有答案的。”
《親密》里的愛情苦澀味道多于甜蜜,這和岸西本人的愛情觀有很大關系。岸西也有覺得愛情美好的時刻,那是兩個人還處于模糊的狀態,關系尚未確定,被一種朦朧的氣氛包圍著。在《甜蜜蜜》、《男人四十》以及這部最新的《親密》里,我們都能捕捉到這種朦朧的開心的喜悅。但很快喜悅就不在了,岸西筆下的愛情之初肯定是纏綿悱惻的,但常常無疾而終,她往往借此來表達時間流逝的悲哀,一種此時彼刻的對照和對滄海桑田的感慨。
岸西的作品通常不會有明確的結尾,最典型的莫過于《男人四十》。即使被很多觀眾看成是圓滿結局的《甜蜜蜜》,在岸西那兒還有另外一種闡述,“《甜蜜蜜》中的李翹和黎曉軍,我寫到他們異國重逢就結束了,我不喜歡給觀眾結果。也許他們從此在一起,也許他們互道一聲好就離開了,誰知道呢?”
岸西本人對愛情的看法極其冷靜甚至殘酷,她說自己是個無趣的人。她會說,愛情不是最重要的,生命里有很多其他的要緊事,是電影、廣告和傳媒一起夸大了愛情的重要性。她還說,太多的愛情會讓你頭昏腦脹,沒心情寫東西;如果你生命里沒有太多的愛情,那你才有心情去想象愛情的美好和甜蜜啊。“也許我能夠寫這么多的愛情,是因為我本人的愛情太貧乏。就好像我小時候只能看到電視,所以對電影很敬畏,從電影里學習一切。現在的人,對電影就不是這樣的感情了。生命太多彩多姿,也不一定是好事。”
岸西平時最愛看偵探小說,愛看那些殺人放火的故事,卻很少碰觸愛情小說,“看了也沒用,愛情誰不明白?你沒結過婚,不代表你不懂愛情。但殺人放火之類的,我就不懂了。我編一個故事,就是想知道中間發生了什么事情,誰推動了兩個人的關系,我想找到愛情的兇手”。
岸西出道之初曾給香港電臺兼職寫劇本,完全不用考慮商業因素,專門寫弱勢群體和少數人群的故事,比如孤寡老人、精神病患者、撒瑪利亞會和囚犯。在那段時間里,岸西見識到了社會不同層面的生活,任何人群都有愛情在發生,任何題材都缺少不了愛情。也許正是那段時期岸西不被允許寫愛情,所以后來她才更懂得如何把愛情戲放到非愛情題材里,觀眾們也才覺得岸西筆下的愛情故事沒有重復的。
“我希望可以不重復,但同一個故事也可以拍很多遍的,只要形式上新鮮一點。這個世界沒有新的愛情,所有的愛情都有人寫過了。師生戀的故事(指《男人四十》)不是我原創的,只要我Update得好就不是抄。”岸西從不諱言《男人四十》就是瓊瑤名著《窗外》的變奏,而《甜蜜蜜》說的就是兩個鄉下人到城里討生活的故事,差不多被說濫了,但觀眾就是喜歡。
女編劇,男導演

編劇再偉大,往往也不能改變導演的意志。所以金牌編劇改行當了導演,“以前我寫的戲拍出來后,我會先看一下毛片,如果覺得改得多了,以后就不會去看電影,也不會看DVD。很長時間都這樣,但這也不是辦法,我還是想看看我自己的劇本拍出來是什么樣的。那現在就試試看自己當導演,也許自己拍出來的東西和別人一樣糟糕,那以后就不用多想了,可以死心了。”
岸西在圈內的名氣很“壞”,她對劇本的要求非常嚴謹,以至于給很多人留下了“很兇”的印象。其實岸西也知道導演不愿意受編劇的影響,“有時我的劇本拍出來,我會發現導演沒看懂我的劇本。我經常要求和導演見一面,讓我念一遍對白,這樣大家就不會有誤會。可是這么久了,沒有一次這樣的機會。這個孩子是我生出來的,為什么不給我個機會呢?”
岸西和陳可辛合作完成了《甜蜜蜜》這部堪稱華語電影最經典的愛情文藝片,但此后他們兩人再也沒有過合作,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當初那段合作可能并不甜蜜。陳可辛歷來喜歡汲取多位編劇的智慧,但岸西說自己“很獨裁,不會和人合寫劇本”。幸運的是岸西在90年代早期就寫出了《甜蜜蜜》,拿了金像獎,也有了名氣,所以現在“別人會尊重我,讓我寫自己喜歡的故事”。
對男女關系有一種特別理解的岸西,對男導演女導演的認識也格外有趣,“男導演,比女導演更保守。因為男人長大的過程中,周圍人給他的感覺就是,將來這個世界是由你們來統治的;但女人的成長過程中沒人會這么告訴她,一般就是自己找找空位,把自己放進去。出發點不同,所以女人看到的東西應該是比男人多的。”在這樣的前提下,岸西才格外相信自己的劇本。
她也有不自信的時候。杜琪峰去年推出的《蝴蝶飛》在中國內地和香港都遭到了惡批和恥笑,大家都不敢相信這是由岸西編劇和杜琪峰導演的作品。“我不明白為什么(大家都罵我們)。電影真的很忠實于我的劇本,我很難過,可能是我不好。”岸西不是一個固執的人,她曾自詡自己只是《甜蜜蜜》的養母,她也說過自己需要向張曼玉道歉,因為當初她看扁了張曼玉——陳可辛說要找張曼玉來演外來妹李翹,岸西的第一反應是:“怎么可能啊,她那么洋化!”
岸西對朋友的定義是“朋友有事就要幫他”,但她很少有時間去幫助別人,所以她說自己很少有朋友。但岸西也有想繼續合作的導演。《甜蜜蜜》之后她和導演奚仲文合作了兩部精彩的愛情文藝片《安娜馬蓮德娜》和《小親親》,說的還是都市年輕人復雜的情感故事。岸西一直在說服功成名就的奚仲文重新回到導演的崗位上,“我現在也在說服他,讓他重新當導演,我來給他寫劇本。我也不想經常自己拍戲,我還是要當編劇。編劇是我在世界上做得最好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