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之外的人生

兆　偉

這個面目清秀、笑容親和的閩南漢子曾經歷盡磨難。

他，是中國女排的傳奇教頭。在中國女排主教練的崗位上，走過了輝煌的8年。這個面目清秀、笑容親和的閩南漢子，從非議和壓力中淡然走出，默默隱忍攀上巔峰，又在悲情和遺憾中悄聲告別。高亢與低回，光輝和暗淡，交相輝映，更讓他的形象趨于豐滿鮮活。除了與女排的故事，陳忠和的幕后人生同樣精彩，引人入勝。

石碼鎮上的大英雄

尋訪陳忠和的老家并不難，他是石碼鎮上家喻戶曉的大英雄。從福建漳州驅車20公里就可抵達龍海石碼鎮，那是一個寧靜的閩南小鎮，處于九龍江注入東海的入海口。不久前，記者曾專門走訪這個小鎮，找到了位于解放東路的陳家老宅。這是一座沿街而筑的閩南常見的三層騎樓。據說，這棟老宅是53年前陳忠和父親用800元置下的，至今還是陳母、二姐和大嫂的居所，也是游子陳忠和鄉思的歸宿。

見有客人來訪，一位熱情的女士滿面堆笑地迎出來：她的笑幾乎與陳忠和的“陳氏微笑”一模一樣！不用問，她就是陳忠和的二姐陳淑麗。

陳忠和的二姐邊和記者說著邊拿出兩本照相集，在那些帶著濃郁懷舊氣息的黑白照片中，清晰地記錄著陳忠和的成長歷程：其中有陳忠和小時候與同學的合影，有上中學時在校排球隊里打球的照片，還有在中國女排當陪練時的出國留影，更多的是年輕時帥氣十足的擺酷照片。二姐陳淑麗一邊翻看著這些照片，一邊很健談地講述著弟弟陳忠和的那些久遠歲月。

1957年中秋節，陳忠和出生在石碼，而且就出生在這座老宅的二樓。當船員的父親是整條街道公認的忠厚人，他給大兒子取名平和，最小的兒子取名忠和，因為在閩南老百姓都相信忠義是為人之本，和平是立身之基。至今街坊們都還記得“平和”“忠和”兩兄弟一前一后跑著的身影。閩南人習慣在名字中加上“阿”或者“仔”字，所以母親將陳忠和的小名叫做“忠仔”。

據陳淑麗透露，陳家有四個孩子，兩男兩女，陳忠和是最小的一個，而且從小俊秀可愛，因此他也成為全家人的心肝寶貝，甚至到10歲時仍喜歡賴在母親背上，小學一年級因為頑皮兩次留級；不過，他從小就非常隨和，從沒跟人家紅過臉，朋友也很多，而且從不跟同學吵架打架。如今，每逢回老家，只要陳忠和有空，他都不忘與老同學們聚一聚，一點架子都沒有。

在這棟老宅的二樓，如今已88歲的陳母許茹珍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地不停地嘟噥著。“老人就跟嬰兒一樣，一刻都離不開人，你走開就會喊你。她胃口很好，一天能吃五六頓。”陳淑麗拿出兩塊煮爛的紅薯和一小碗米粥，準備喂母親吃。母親癱瘓至今，她一直侍奉在側。

盡管陳母已至耄耋之年，思維有時也不是很清晰，而且平時她連10分鐘都坐不住，“但只要有中國女排的比賽，哪怕是在半夜，我媽媽居然能熬到比賽結束還不入睡，其實她也看不懂比賽，只是想等著中場暫停的時候看看忠和的臉。然后等比賽結束了就會問‘贏了沒。”

多年以來陳媽媽一直嘮叨著同一句話：“忠仔，你要拿冠軍。”陳淑麗還記得雅典奧運會女排決賽當晚，整個龍海都徹夜未眠，中國女排站在最高領獎臺那一刻，鄉親們都自發地放鞭炮點煙花。雅典奧運會之后，陳忠和回家看望母親，陳媽媽還是嘮叨著那句話“忠仔，你要拿冠軍呀”，聽著母親的嘮叨，陳忠和不但沒有煩，反而哈哈一笑，俯在母親的耳畔大聲說：“阿姆，我已經拿到冠軍了！”

陳淑麗說，忠和從小就很懂事，懂得尊敬父母、孝敬老人。這些年來忠和不只一次地對她說：“現在最對不起的就是年邁的媽媽，沒能在身邊照顧她。等我打完奧運會，一定用加倍的時間來陪媽媽說話。”

記得，6年前中國女排奪回闊別17年之久的世界冠軍時，央視春晚一度要邀請陳忠和參加，但是他一句“我要在家陪年邁的母親過春節”，令無數人為之動容。

永不屈服于磨難

采訪中記者了解到，大姐夫周寧安是陳忠和的啟蒙教練，兩人有三重關系：郎舅、師徒、朋友。周寧安現在還住著龍海體委1991年分配的房子，客廳里的“八駿圖”就是小舅子送的，上書“喬遷志喜，弟忠和賀”。

陳忠和快從解放東路小學畢業時，正逢龍海要舉行排球比賽，學校便抽調一些喜歡運動的學生組成臨時排球隊，陳忠和也在其中。從小帶弟弟的大姐對時任龍海二中排球隊教練的丈夫周寧安說：“能不能把忠和調到你的球隊，我也好照顧他。”大姐陳淑貞當時是二中的校醫，周寧安也早就有意把忠和調到自己的門下，這樣，小學畢業后考上龍海一中的陳忠和被周寧安要到了龍海二中，一邊讀書，一邊參加學校的排球隊，這樣一晃就是5年。

“忠和特別懂事，姐夫當教練，他就表現得比別人更勤奮，更努力。”周寧安說。二中的排球場是隊員們自己修的，拉泥土是重活，“他一定要當板車頭，這是最累的，讓他在后面推都不干。怕別人說閑話。”年輕時的陳忠和就是這樣一個十分要強的人，生怕別人在背后說自己一個“不”字。

1977年下半年，高中畢業的陳忠和上山下鄉了，他到離龍海市區13公里處的東園公社秋租農場當了知青，就在下鄉第二年的冬天，袁偉民被任命為中國女排主教練。就在袁偉民率領新組建的中國女排開赴漳州基地集訓時，一次偶然的機會聽人說在秋租農場有一個“個頭挺高、球打得挺好”的陳忠和，“可以讓這小子到省隊里去練練看”。于是，陳忠和被選入了福建男排。后來他又到國家女排當了陪練，開始了長達30余年的國家隊生涯。

能與排球結緣，能與國家女排結緣，全家人都為他高興。然而，人生給了他太多的磨難。就在他去國家女排當陪練的第二年（1980年）哥哥車禍身亡，留下了大嫂和他們的３個兒子，只有23歲的陳忠和成了家里唯一的支柱。可是工作性質決定了陳忠和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留給家人。于是結發妻子王莉莉便成了幫他負擔一切的人。然而，陳忠和做夢也想不到，1992年初更大的打擊向他襲來，他的愛妻在一次交通意外中喪身，留下一個３歲的女兒，從此天人相隔。4年之后母親癱瘓，2000年悉尼奧運會期間父親腦溢血去世。這一切，陳忠和只是默默承受，痛在心里。

期待正常人的生活

如今，陳忠和的家安在福州，是一個充滿幸福而溫馨的家庭。

常言道：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個不平凡的女性。陳忠和現在的妻子李東紅，曾經也是排球運動員，她為陳忠和的事業無私地奉獻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幫助他支撐著整個家庭的重擔。李東紅說，和陳忠和走到一起，沒有太多的浪漫，但有令她永遠難忘的動人故事。當年隨著女排在巴塞羅那奧運會上又遭失敗，陳忠和回到福建出任女排主教練。24歲的姑娘李東紅是前福建女排的隊員，她在福建女排當球員時，陳忠和是福建隊的一名教練。后來，她與陳忠和相識，但一直沒有聯系。

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從昔日隊友那里得知陳忠和的妻子兩年前因車禍離世，他的日子過得異常清苦。“自從知道這一消息，我的心就再也沒有平靜過。”一個周末的黃昏，李東紅第一次走進陳忠和的宿舍：一桌沒洗的碗筷，一堆臟衣服；訓練歸來的陳忠和已累得癱在沙發上睡著了……李東紅立刻動手里外收拾了幾個小時后悄悄離開。此后每到周末，李東紅都會去幫陳忠和清理房間衛生，做幾道可口的飯菜。

兩年來，喪妻之痛讓陳忠和對愛避而遠之。如今面對嬌羞的李東紅，他知道愛情之帆正向他張開……

1995年元旦，陳忠和與李東紅結婚了；7月，郎平出任國家女排主教練，邀請陳忠和出任助理教練。此時，李東紅已經有了身孕。為了讓丈夫放心去北京，她瞞著他悄悄去做了人工流產。那時，她已經27歲，多么渴望做母親啊。陳忠和知道后，摟著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的妻子，痛心地說：“你太傻了！”

后來，陳忠和和李東紅有了一個寶貝兒子，可是自兒子小陳翔出生后，一直都靠李東紅一個人照顧長大。在擔任女排主帥的日子里，他幾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到女排身上，回家的時間太少了。碰到比賽，經常連春節都回不來。每年也就到漳州集訓時，才能硬擠出點時間回福州家一趟，有時當天來當天就回隊里，連孩子的面都沒見著。所以，每次回家看見兒子，陳忠和的第一句話就是：兒子，你又長高一截了。

有一次，李東紅送兒子上幼兒園，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的兒子突然問：“媽媽，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送，我爸爸什么時候能來送我上學啊？”還有一回，小陳翔回家后，突然從陳忠和的房間跑出來大喊：“完了，媽媽，爸爸不見了！”因為前一天晚上剛回家的陳忠和已經不辭而別，帶隊訓練去了。李東紅當時就跑到另外一個房間失聲痛哭了一場。

李東紅告訴記者：“他這些年基本上就不著家，這個家對他來說好像是旅店。我也習慣了。夫妻嘛，我只能支持他。這么多年來，我除了工作，就想把家庭、孩子照顧得好一點，讓他放心帶隊。就這么簡單。”據說，這一次陳忠和的兒子得知爸爸不再帶中國女排后，特別開心地說：“爸爸不當女排主教練真的很好啊，他終于可以經常陪我了。這么多年，一年里我總共還見不著爸爸幾次面。”

為了中國女排，陳忠和虧欠家人太多了。這其中的酸甜苦辣，百味人生只有他自己能體味。如今，卸任之后，陳忠和回家了，這個家對陳忠和將不再是旅館，他們幸福的一家人也終于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