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魯格曼：中國很難取悅

金　姬

看熱鬧

在保羅·克魯格曼的演講現(xiàn)場，有些聽眾早退，還有些聽眾在打瞌睡，他們通常是演講開始前爭相與克魯格曼合影留念的同一批人，其中大多數(shù)大概并沒有讀過這位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得主的任何一部作品，一位致辭者連“克魯格曼”的名字都念得疙疙瘩瘩，似乎在說“弗里德曼”。已故的芝加哥學派最重要的經(jīng)濟學家米爾頓·弗里德曼也是諾獎得主。他曾表示：“如果有人能正確解釋中國的改革和發(fā)展，他就有資格獲得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

在2008年10月13日以前，保羅·克魯格曼的名氣僅限于學術界和那些《紐約時報》專欄的愛好者。克魯格曼井噴式的出名歸功于2008年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和同一時期爆發(fā)的金融海嘯。如今，人們普遍稱他是“大眾經(jīng)濟學家”，邀請他來中國演講的主辦方則給他戴上“偉大預言家”的高帽子。對于自己的“預言能力”，克魯格曼說很簡單，就是看各種數(shù)據(jù)：“美國有一種律師，就是跟在救護車后面，這樣就會有生意可做。”克魯格曼認為自己就是這種“追救護車的律師”。

這是56歲的克魯格曼第一次來中國。在“預言家”的噱頭之下，聽他的演講代價不菲，一張嘉賓席位的門票價格是5800元，貴賓席位為9800元，甚至還設有18000元一位的至尊席位。除了近一點聆聽演講，那些前排VIP就座的觀眾可以獲得克魯格曼親筆簽名圖書一本；如果你愿意出更多的錢，比如說購買一張58000元的榮尊席位門票，除了可以在前排就座，你還能夠參加5月11日為克魯格曼舉行的宴會，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可以和諾獎得主碰個杯——至于值不值得，就要看你怎么想了。去年6月，中國成長投資基金的總經(jīng)理趙丹陽為了和沃倫·巴菲特共進午餐（據(jù)說得到了巴菲特“七句真言”），一共花了211萬美元。相比之下，克魯格曼的開價就實惠多了。

克魯格曼不是投資家，而是經(jīng)濟學家。他在經(jīng)濟界的學術貢獻有目共睹，但個人財富顯然比不上巴菲特。克魯格曼深受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說《基地》系列的影響，堅信“書呆子們拯救了文明”，他以凱恩斯為模范，29歲時就在里根政府的經(jīng)濟顧問委員會里占據(jù)一席。但不善交際又直腸子的他深感自己不適合為政府工作，所以選擇了去做一個“不負責任的學院派”，先后任教于耶魯、麻省理工、斯坦福以及普林斯頓。1999年，克魯格曼幾乎拒絕了成為《紐約時報》專欄作家的機會，原因是擔心自己會因此淪為大眾寫手，無緣諾貝爾獎。

獲獎后的克魯格曼實在太忙了，一周炮制兩篇專欄文章，教授兩門課程，同時還要繼續(xù)寫書，更新他著名的博客“一個自由主義者的良心”。也許是日程安排得太滿，來華期間，他的博客沒有更新。事實上，他都沒法說點對中國的印象：“我還真的不太了解中國，在這三天里，我見到的人大部分都是媒體記者……”

在中國，當克魯格曼走上演講臺前，主辦方播放了一段介紹他“精準預言”的視頻：“1994年，他預言亞洲金融危機將到來；2000年起，看淡美元，認為商品市場長期牛市；2001年，斷言油價將進入飆漲行情；2006年，呼吁關注美國房價潛在的暴漲暴跌風險；2008年，指責布什政府救市措施不力；獲得諾貝爾經(jīng)濟學獎后，預言世界經(jīng)濟將陷衰退但不會崩潰……”

還好，這位俄羅斯移民后代的美籍猶太人在每場20萬美元的演講面前保持了學者的理智，表示自己沒并預測到亞洲金融危機，也沒看到過次貸危機之后的金融風暴。克魯格曼也不是中國問題專家，雖然他經(jīng)常在他的文章中提到中國。他曾指出：“中國太大了，是不可冒犯的；中國也很憤世嫉俗，很難取悅。在很多領域我們同中國是競爭者，但我們絕對不是敵人。”

這一次在中國，克魯格曼對臺下的中國聽眾坦言：“有些人期待我講中國經(jīng)濟，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基于有限的信心，我很難理解中國經(jīng)濟……”這是他在上海演講時的開場白，45分鐘的演講除了幾張PPT圖表外，沒有生動有趣的故事，也沒有得到臺下聽眾的積極反饋，只有當他提出要喝口水停止演講幾秒鐘時，聽眾之以禮貌的鼓掌。當然，演講結(jié)束后的掌聲更為熱烈和持久。

看門道

在北京、上海和廣州演講后，克魯格曼馬不停蹄地趕往香港、臺北、東京、越南……學術圈普遍把克魯格曼的此次亞洲行看作是一種“走穴”，觀眾的反應也的確像是一種追星表演——聽上去，似乎不能指望會出現(xiàn)多少觀點激蕩或?qū)W術火花，但還是有一些學者與克魯格曼進行了PK。

克魯格曼認為中國巨大貿(mào)易順差是匯率政策造成的，但博鰲亞洲論壇秘書長龍永圖表示，一個國家不能因為有比較大的貿(mào)易順差就成為國際指責的對象，而且，這位前WTO談判代表說，中國并不想繼續(xù)保持這樣大的貿(mào)易順差，中國一直在試圖增加進口，擴大內(nèi)需來減少自己的貿(mào)易順差。克魯格曼認為人民幣不能自由兌換，并且保持一個相對弱幣的地位，這是中國貨幣政策的結(jié)果。龍永圖當即表示，中國的目標是想改變以美元為中心的體系，在這種體系改變以后，人民幣才可能自由兌換，那時才會有一個真正的全球的公平的自由貿(mào)易。

“現(xiàn)在中國在忍受這種不公平”，龍永圖說，“不能同時再接受對于這種不公平的指責。”

克魯格曼表示，中國作為一個不那么富裕的發(fā)展中國家卻把這么多錢輸出到國外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中國社科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長王松奇回應道，中國的金融體系由于低效，不能有效地把通過投資積累的儲蓄用出去，所以政府有多個部門在做向外投資，而購買美國的債券相對最安全，所以中國買得最多，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王松奇的意思是，中國的外匯儲備不能光放在那里，必須得買點什么，所以，買了許多美國債券——美國人認為這抬高了美國的資產(chǎn)價格——是不得已的。

如果說王松奇的說法是一種勉為其難的解釋，中國學者也會主動向克魯格曼發(fā)難。

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長夏斌提出：“美國政府不停發(fā)國債救危機，可能會有通貨膨脹的隱患。既然如此，世界黃金儲備24000多噸，美國就有8000多噸黃金，為什么不在關鍵時刻賣一點黃金換點美元進來，還不停地發(fā)債？”

對此，克魯格曼的回答是，美國不需要錢，為什么要賣黃金？除非有人希望拿到美元。“我不明白”，他對夏斌說，“為什么你認為美國要采取大規(guī)模的措施籌集資金？”

這句話顯示出了克魯格曼作為美國政府最有名的批評者的本色——就在他說美國政府不需要錢的前一天，美國政府剛剛宣布，2009年政府的財政赤字會高達創(chuàng)紀錄的1.84萬億美元。

國金證券首席經(jīng)濟學家金巖石問克魯格曼：“您認為這次金融危機是因為全球負債太多而虛實失衡，但在G20峰會上，代表著65%的人口、85%的GDP、90%的國際貿(mào)易、95%黃金儲備的G20領導人在三小時內(nèi)達成的協(xié)議是繼續(xù)發(fā)債。為什么會這樣？究竟是他們錯了，還是你錯了？”克魯格曼的回答有些打太極：“要了解G20領袖說話內(nèi)容的本質(zhì)。我們碰到這樣的危機會感到很困難，因為這個世界波動很大。我們活得長一點，會發(fā)現(xiàn)整個世界產(chǎn)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危機結(jié)束以后一切又重歸原狀，這是危機的微妙處。”

總的來說，克魯格曼的新書《我們怎么了？》中顯示出的作者：一個像電視劇《波士頓律師》中的主角Alan Shore那樣堅定（甚至狂熱）的民主黨人形象，和現(xiàn)實中的克魯格曼，還是很吻合的。有人讓他給奧巴馬的新政打分時，教授先生給了B+或者A-的高分：

“他應對金融危機的政策，方向是正確的，但是規(guī)模和程度比我期望的小，如財政政策。他的貨幣政策非常好，做了期望做的事情，就是執(zhí)行力差了些，這和美聯(lián)儲主席伯南克有關。醫(yī)療保健方面的進展很不錯。奧巴馬政府還沒環(huán)境政策有立法，但是已經(jīng)有一些良好跡象。過去8年的美國政府非常糟糕，奧巴馬在極端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來執(zhí)政，希望他的應對措施更加強勁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