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

張亞男

2007年2月28日2時05分，烏魯木齊開往新疆南部城市阿克蘇的5807次旅客列車，行至南疆線珍珠泉至紅山渠間車站時，絕大部分的乘客都已安然入睡，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此時一場災難正悄悄向他們逼來。

當列車正在著名的吐魯番30里風區頂著狂風前行時，車外的風沙打在車窗上噼啪作響，乘警徐宏偉意識到事情不妙，正準備起身看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這時，他忽然聽到有人驚呼了一聲：“窗子爛了！”他趕緊站了起來，頓時他感覺到，車廂里彌漫開來一股股濃濃的塵土味，短短幾分鐘之內，車廂前行方向右側的車窗全部被風沙打爛，驚醒的乘客慌亂地拿起被子去堵車窗。徐宏偉看了看身邊還在熟睡著的5歲侄兒，他對一位乘客說：“麻煩你照顧一下他，我去前面車廂看看發生了啥事。”

他剛走到另一節車廂內，便覺得身體騰空而起，接著就重重地被摔倒在地，他硬是站了起來，在塵土飛揚的車廂內，他發現被風沙打爛的車窗一側竟然成了車頂的“天窗”，乘客的行李物品紛紛從行李架上跌落下來，重重地砸在驚慌的旅客身上，車廂內頃刻間一片黑暗。

徐宏偉對乘客高聲喊道：“大家別慌亂，千萬不要吸煙，不要用明火！”在他的不斷勸導下，乘客的情緒很快穩定了下來，他試圖組織大家逃出險境，但他發現，被風沙打破的車窗已經變成了車頂，大風從車頂灌入車廂，連頭都探不出去，更別說想出去了。眼下唯一的辦法只有一個：等待救援人員的到來。他不停地安慰著大家，讓大家保持鎮定。在他感染下，剛才還混亂的局面安靜了下來。

這時，他想起了小侄兒，也不知小家伙現在怎么樣了，他想去他剛才的那個車廂，但他很快就發現，他現在所處的車廂已嚴重扭曲變形，他根本就走不到那節車廂去，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禱著：好侄兒，你可千萬要挺住啊，過一會兒，伯父就會救你出來！

徐宏偉平時很喜歡小侄兒，好多次，侄兒都纏著他帶著坐一回自己值勤的火車，他也好幾次口頭上雖然答應了，但卻一直沒機會滿足侄兒的愿望。這次，弟弟出差去了，弟媳婦的工作又臨近年關，確實很忙，沒時間照顧侄兒，無奈之下，弟弟在出差前找到他，讓他幫忙臨時帶一下兒子，他答應了。弟媳婦在把兒子交到他手里時說：“大哥，你這侄兒是很聽話的，他不會給你添多大麻煩的，你就放心地帶他去吧。”

他對弟媳婦保證說：“你放心，我一定把侄兒安全地給你帶回來。”

可這會兒，他卻不知道自己的侄兒是否安全，是否還在那里等待著他，但他馬上又想到，那位他托付照顧侄兒的乘客一定會盡心的。想到這里，他的心稍許寬慰了一些。

兩個小時后，救援人員到了，徐宏偉立即投入到疏散乘客的緊張工作中去，他組織大家有序地爬出車廂，并不時向大家喊話：“請大家伸出友愛之手，讓老人和小孩兒先出去。”所有人在他的指揮下，沒有人說更多的話，身體健壯的人都自覺讓開了一條路，讓老人和孩子先爬出了車廂。

從凌晨4點一直到上午10點，當最后一名受困人員被救出后，徐宏偉這才艱難地挪到他和侄兒先前坐的那節車廂，他看到，那節車廂也已經翻倒，他在狼藉的車廂里費力地找著侄兒，可卻怎么也找不到，他又大聲呼喊著侄兒的名字，也沒有回應，他想，莫不是那位乘客把侄兒帶下了車，事后他才知道，那位他托付帶侄兒的乘客也受了重傷，根本沒能力照顧侄兒了，侄兒是被突然掀翻的車廂扔出窗外的。

他仍在尋找著侄兒，終于在一個小時后，他在翻倒的車廂下面找到了靜靜躺在那里的侄兒，他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一把抱起侄兒，大聲呼喊著侄兒，可躺在他懷里的侄兒，任憑他怎么呼喚，也不答應他，他用手在侄兒的鼻子下試探了一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侄兒已經停止了呼吸。他發瘋般不斷地喊著侄兒的小名，想把侄兒呼喚回來。他喊累了，也清醒了，知道侄兒已經去了，再也不能答應他的呼喊了。他兩眼無神地抱著侄兒，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肆虐的狂風吹打著他的全身，狂風卷起的沙塵像刀子一樣割著他的臉頰，他的臉上到處都是被割破的血口子，他此時已經麻木了，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這時，救援的兩名警察跑了過來，對他說：“這位同志，你坐在這里干啥呢？還不趕快走！”

他仍然一動不動，一名警察急了，就要拉他起來，他突然怒吼起來：“走開，我也是警察，你們知道嗎？我的侄兒沒了。”說著，“嗚嗚”痛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喃喃地說：“是我不好，我真渾，我沒能保護好呀，我回去可怎么向他的父母交代呀？”

兩個警察也被他的情緒感染了，但他們還是勸他說：“孩子既然已經去了，你要振作起來呀。”硬是把他拽了起來。

徐宏偉緊緊抱著全身僵硬的侄兒，步履沉重地離開了那個地方。

后來，有記者問徐宏偉：“在搶救受傷的乘客時，你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他告訴記者說：“我現在不想多說什么，我只想說的是，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我的小侄兒，我很愧疚，我的良心將永遠受到折磨。”

5807次列車的一夜驚魂終于過去，死者長已，而活著的人卻還要繼續前行。在這次事故遇難的7名乘客中，年齡最小的就是徐宏偉的小侄兒，他本來是可以在伯父的保護下活著的，可他做乘警的伯父卻為了搶救其他乘客的生命，而最終使他幼小的生命去了另一個世界。

（圖/志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