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誼的悲劇

鄧　強

洛陽才子賈誼，是西漢文帝時代的政治家和文學(xué)家。據(jù)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記載，他剛二十出頭時，就受到漢文帝的賞識。先是“召以為博士”，隨后不到一年又破格提拔為大中大夫。由于賈誼上書言事，切中時弊，提出了一套改革政治法制的主張，漢文帝還打算把他提拔到領(lǐng)導(dǎo)高層，任公卿之位。然而一些王侯重臣卻妒才誹謗，講他的壞話，漢文帝便漸漸地疏遠他，讓他離開京城，去長沙做長沙王的太傅（老師）。賈誼橫遭貶斥，十分委屈，瞻念前途，一片茫然。路過湘江時，他觸景生情，由楚國大夫屈原的受讒放逐聯(lián)想到自己的不幸遭遇，寫了一篇有名的《吊屈原賦》，以寄托自己的悲憤。三年之后他雖被召回京師長安，但又改派為梁懷王太傅，終未得到重用。于是賈誼一直郁郁寡歡，憂憤成疾，年僅三十三歲，就結(jié)束了短暫的一生。

賈誼被埋沒實在可惜，所以歷來人們都同情賈誼，對漢文帝多有指責(zé)。可是宋代蘇軾卻寫過一篇《賈誼論》，沒有把賈誼之死完全算到皇帝的賬上，而是在惋惜之余，從人才自身的內(nèi)在原因來分析了賈誼悲劇的必然。

蘇軾認(rèn)為賈誼的主要問題是“不能自用其才”。為什么他不能很好地使用自己的才能呢？原因無它，在于賈誼“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識不足也”。東坡先生在這里提出的“志（志向）、量（氣量）、才（才能）、識（識見）”，對于成就一番事業(yè)至關(guān)重要。一個人如果僅有遠大目標(biāo)，卻無豁達大度的胸懷；空有滿腹經(jīng)綸，卻無審時度勢的識見，那么必不能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華，到頭來抱負(fù)理想也將付之東流。賈誼雖不是志大才疏，但畢竟年輕，見識經(jīng)驗不足，再加上有某些不合時宜的毛病，即如蘇軾所指出的“狷介之操”，往往性情褊急孤傲，氣量狹小，也就影響他不能很好地“自用其才”，以致不能從容地在那些功臣夙將之間周旋應(yīng)對，取得他們的理解和支持，如此一來，他的那些經(jīng)邦治國的好建議又怎能實現(xiàn)呢？

其次，賈誼的另一個問題是“不善處窮”。一個有抱負(fù)的人，在順境下固然可以干得很好，就是身處困境或逆境，也同樣能泰然自若地“自用其才”，通過百折不撓的努力去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當(dāng)人家不重視你，把你晾到一邊，甚至你遭到壓制、排斥、嫉妒、打擊的時候，你也絕不心灰氣餒，仍然堅持不懈，認(rèn)真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冷靜地看到自身的才干和價值，創(chuàng)造條件，又何愁不能成功？應(yīng)該說，賈誼被貶官之后，還是可以有所作為的，可他一味地沉溺于悲觀傷感，怨天尤人，終于“自傷哭泣，至于夭絕”，從某種角度上說，簡直是自毀其才。正如蘇軾所說：“人一時不被重用，怎么知道終生都不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呢？不懂得靜心地等待局勢的變化和時機的到來，卻滿腹牢騷，憂愁悲傷，這是自己害自己??！”看來，這位賈誼受不了一點兒挫折打擊，缺乏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氣概，心胸器量未免過于狹窄。

歷史上的漢文帝雖是一個作風(fēng)比較好的皇帝，但他未能善任賈誼，終究是一件遺憾的事情。東坡先生說，如果做皇帝的得到像賈誼這樣的人才，就應(yīng)該知道他們的毛病和不足，從而善待人才、愛惜人才。可見對于賈生的夭折，作為有人才選拔權(quán)的皇帝，實難辭其咎。賈誼的個人悲劇既是一種性格悲劇，歸根到底，又是封建皇權(quán)窒息人才的社會悲劇。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晁錯論》）愿蘇東坡的這句名言，成為一切人才把握自己、奮發(fā)向上的座右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