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動亂的前因后果

韓　冰

“微笑國度”難以微笑

近年來，被世人譽為“微笑國度”的泰國政局一直動蕩不止，3年內三易總理。2006年9月發生的軍事政變推翻了他信政府。2008年初，民選政府產生，但泰國卻進入了更為動蕩的時期。反政府的人民民主聯盟(黃衫軍)不斷在曼谷等地舉行反政府示威，并一度占領總理府，封鎖曼谷兩大機場，要求總理沙馬辭職。2008年9月9日，憲法法院裁定，沙馬擔任公職期間主持電視烹飪節目收取報酬違反憲法，剝奪其總理職務；9月17日，他信妹夫頌猜·翁沙瓦當選總理：2008年12月2日，泰國憲法法院以選舉中存在重大舞弊為由，宣布取締人民力量黨等3個政黨，總理頌猜等主要政黨負責人被迫辭職，5年內不得從政。同年12月15日，泰國反對黨民主黨主席阿披實當選泰國總理。阿披實上臺后引起前總理他信支持者的不滿與反對，支持他信的泰國民間組織反獨裁聯盟(反獨聯)指責阿披實政府不合法。2009年3月26日以來，一場反阿披實政府的全國性示威活動在泰國一些地區愈演愈烈。4月11日，在帕塔亞舉行的東盟與對話國系列峰會因示威者沖擊會場而被迫取消。在曼谷，示威活動不斷向總理府所在地推進，局勢有失控的勢頭。12日下午，阿披實政府宣布在曼谷及周邊地區實施緊急狀態法。13日清晨，泰國軍隊開始在曼谷驅散示威者。至14日，反獨聯領導人中午宣布停止反政府集會，撤出包括總理府周邊區域在內的所有集會地點。曼谷市內的混亂局面基本被平定。持續近20天的泰國政局動蕩造成2人死亡、100多人受傷。此間正逢泰國新年，但已難現往日全民歡騰的場面。短短幾年時間內，泰國不斷發生動亂，“微笑國度”難以露出笑顏。由于泰國幾次動亂都始終圍繞前總理他信及其所推行的民粹主義路線展開，因此可以說他信已成為泰國政局動蕩的酵母。

他信與“紅衫軍”

前總理他信1949年出生于泰國北部清邁，是第四代泰國華裔。曾于1983年創辦了西那瓦電腦服務與投資公司，在20世紀90年代該公司基本壟斷了當時泰國的電視衛星天線和移動電話行業。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他信已擁有4家上市公司中超過50％的股份。泰國、東南亞及西方媒體稱他信為“電信巨子”。1994年他信開始從政，曾出任外長并兩次出任副總理。1998年，他信創建泰愛泰黨并任黨主席。2001年泰愛泰黨在議會選舉中獲勝，他信出任泰國第23任總理，2005年蟬聯總理職位。執政期間他信的政策比較多地照顧了農民和底層群眾的利益，損害了中產階級和傳統政治精英的利益，改變了泰國社會經濟發展的方向，雖得到了中下層群眾支持，但引起了中產階級和傳統政治精英的不滿。2006年1月底，他信因將其家族擁有的西那瓦集團近50％股份出售給新加坡淡馬錫公司，涉嫌內部交易和逃稅，由泰國三大主要反對黨和27個組織成立的“人民民主聯盟”(簡稱民盟)聯合起來，指責他信腐敗和濫用職權，強烈要求他下臺。2006年9月19日，時任陸軍司令的頌提趁他信身在國外之機，發動政變，宣布解散他信內閣，其后他信一直流亡國外。雖然他信已經下臺，流亡國外，但他信家族仍然擁有占人口多數的農民和城市貧民的支持，他信在泰國民眾中仍然擁有相當大的影響力。泰國近年來幾次大的動亂與紛爭都由支持他信和反對他信路線問題而導致，這次動亂也不例外。

發動這次示威的是泰國反獨裁民主聯盟(反獨聯)。這一組織支持前總理他信·西那瓦。示威者因身著紅衣被稱為“紅衫軍”。與民盟所領導的反他信路線組織——“黃衫軍”相對應。2008年“黃衫軍”封鎖機場，以勝利告終，但給泰國造成了不良影響。如今“紅衫軍”效仿“黃衫軍”行為，走上街頭示威。他們除要求阿披實下臺外，還要求舉行議會選舉。他信在泰國鄉村支持者眾多，如果舉行選舉，支持他的黨派可能獲勝。除阿披實外，示威者要求泰國樞密院主席炳·廷素拉暖辭職。他們指責炳在背后策劃2006年的軍事政變。在“紅衫軍”這次持續大約兩星期的示威活動中，他信通過視頻講話的方式直接朝支持者“喊話”。

亂局：各種矛盾的積聚

表面來看，這次紅衫軍發動的示威活動是他信支持者對當前政府的不滿造成的。但深入來看，此次示威活動造成的亂局是泰國長期以來各種矛盾積聚導致的后果，所謂親他信、反他信，實質上反映了泰國不同社會利益集團、階層及不同地區之間的矛盾和較量。

首先，紅衫軍的上街示威活動體現了親他信的草根階層和反他信的城市精英階層的權力爭奪。他信執政后以國家政權的力量調整國家財富的分配，采取了許多有利于泰國底層民眾的“草根政策”，為他贏得泰國北部和東北部民眾的廣泛支持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成為迄今仍支持他信和親他信政黨的忠實力量。政府在農村推行“三年緩債”計劃，允許全國200多萬農村債務人延遲3年償還國有銀行的貸款，并免除3年內的利息：“一鄉一產品”計劃鼓勵各鄉鎮開發特色產品，并由政府給予扶持：“三十株治百病”計劃建立了覆蓋全國的醫療保障網絡，確保農民僅支付少量的費用，就能得到醫療服務和醫藥保障福利的切實改善，使得越來越多的農村選民成為他信及其領導的泰愛泰黨的堅定支持者。但另一方面他信另外一些措施則導致了與泰國的精英階層的疏遠。如采取各種措施控制泰國的媒體，侵犯了中產階級所追求的言論自由權；行政官僚體制改革和對憲法獨立機構的控制削弱了曼谷技術官僚的權威，觸犯了文官集團的利益；干預軍隊和警察內部人事調整，引起失勢軍人的不滿；控制泰愛泰黨內部派系，削弱地方精英與選民之間的選舉網絡，在泰愛泰黨與選民之間、甚至在泰愛泰黨政府與選民之間建立庇護關系的努力得罪了部分地方精英。這直接導致了他信在2006年軍事政變中下臺。但是他信雖然下臺了，從泰愛泰黨脫胎而來的人民力量黨能夠組閣、上臺執政，在很大程度上是得到了泰國底層民眾、特別是北部和東北部民眾的支持。而泰國這次動亂發生也是由于支持他信的草根階層不滿與反對民主黨主席阿披實當選泰國總理。實際上，無論是他信及親他信政府的上臺還是下臺，都反映出草根階層和城市精英階層的權力爭奪。

其次，這次動亂的發生也與泰國的民主體制不完善息息相關。泰國自1932年推翻了曼谷王朝封建君主專制的統治后，確立了現行的君主立憲體制。雖然從此泰國走上了民主化進程之路，但發展并不順利。王權并未就此退出歷史舞臺，國王在泰國政治中仍具有不可或缺的影響力。雖然經過1992年大規模民主運動后，勢力有所下降，但軍隊在國家政治中

仍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一部分傳統勢力選擇順應歷史的發展，利用民主外衣維護自身利益，成功造就了代表地方傳統勢力的職業政客群體。而政黨卻始終發展不成熟，力量弱小，小黨林立，短期性和地方性特征明顯。形成了強王權、軍隊和弱政黨并存的局面。政黨并不能發揮應有的作用。泰國民眾屢屢以激烈的方式把執政黨拉下馬，最終做出決定、掌握大局的仍然是代表國家利益的法院和代表國家形象的泰王，同時泰國軍方所擁護的是以泰王為代表的國家，并不是執政黨派。另外，1992年泰國多黨議會制大選之后，由于基層選民和各個政黨并不成熟，在經濟利益的驅使下，出現貪腐嚴重、賄選成風的情況，使“民主”變了味。一方面選民未認識到自己權利的神圣性，被金錢等勢力操縱，不少泰國選民只要政客許以好處，就投其票，并不看重政策主張好壞；另一方面，由于民主體制的不完善，政黨作用不能有效發揮，泰國缺乏良好的表達機制，民眾往往采取“街頭政治”的方式表達意愿。這種行為不僅影響了泰國的正常社會秩序，也進一步影響了泰國的民主政治，“街頭政治”很容易成為政客們的工具。

再次，民眾的力量不容忽視，它既是一個社會穩定的基礎，也是一個社會動蕩的潛在力量。一個國家只有把民眾利益要求納入現行政治體系時，民眾才會默認并參與到現行政治體系中，成為社會穩定的基礎來源。如果現行政治體系排斥或難以滿足大部分民眾的利益要求，那么民眾就會成為革命或動亂的載體，社會就處于動蕩或分裂的僵局之中，也為第三方的干預提供了政治上的借口。動亂無論是能夠發生并持續還是終止，在一定程度上都受到民眾是否支持的影響。泰國目前人均GDP已達3400美元，處在城市化快速發展期和矛盾凸顯期，隨著全球化和對外開放的推進，一些新興集團大量獲利并控制國家經濟命脈，而中小企業和普通民眾則并未獲得較大實際利益，導致貧富差距拉大。加上近年來國際油價大起大落、金融動蕩等國際因素沖擊，普通泰國民眾的生活壓力增大、物價上漲、失業率上升、工資縮水等問題相伴而生。他信當年施行惠民“草根政策”，在如今經濟嚴重不景氣年代讓不少百姓懷念。這使得紅衫軍的示威活動有一定的市場。但另一方面，示威活動擾亂了廣大民眾的正常生活，又給泰國新年蒙上陰霾，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滿，而紅衫軍對泰國王室的不敬言辭，也令這個有尊重王室傳統的國度中越來越多的民眾反感。特別是維護王權軍隊的出馬，使紅衫軍的示威最終散去。

紛爭：重創泰國，難以終結

持續了近20天的動蕩使泰國政治經濟等多方面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泰國衛生部門說，曼谷地區13日和14日兩天內的混亂致使兩人喪生，121人受傷。據泰國經濟部門預計，混亂局面嚴重影響泰國國計民生，將使泰國今年的經濟出現負增長。泰國一向以旅游業而著稱。旅游業每年可為泰國創收5400億泰銖(約合153億美元)，約占泰國國內生產總值的6％，而潑水節通常是一年之中的旅游高峰。但是動亂的出現，使不少外國游客紛紛回國或取消泰國游，據泰國有關方面估計，今年泰國旅游業收入預計將銳減三分之一、即2000億泰銖(約合56億美元)，同時，這一行業可能損失20萬個工作崗位。泰國眼下混亂局勢除影響旅游業外，一些外國投資商也可能考慮暫停在泰國的工廠建設或投資等活動。在當前全球經濟危機嚴重的情況下，這無異于是對泰國經濟的當頭一棒。另外，東盟會議由于游行而中止是前所未聞的事態，動亂使已經推遲過的東盟會議又一再延后，這使泰國的國際形象與信譽大受損失。甚至有國外媒體認為，東盟成員國有可能要求泰國讓出主席國席位。

日前，阿披實政府基本已平息這場反政府示威，使泰國恢復了穩定。但支持和反對前總理他信問題之爭的根源并未消除，國家政局尚未擺脫動蕩惡性循環的怪圈。如何維護國家穩定，推動社會經濟發展，解決民生問題，如何從街頭政治中吸取教訓，推動民主運動朝健康方向發展，仍是泰國政府與民眾面臨的嚴峻考驗。

責任編輯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