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怡運
以前讀名著的時候,常聽人們說這樣一句話:“一千個人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對于同一件文學作品,由于不同的教育背景、文化差異等因素的制約,每一位閱讀該作品的人,所得到的信息、對作品的理解是不盡相同的。閱讀作為一種主觀色彩很強的活動,產生不同的見解是非常正常的。在文物鑒定中,只希望得到一種答案,現實卻常和我們作對。
如今,有文物鑒定“專家”頭銜的人不少,尤其是電視傳媒介入藝術品收藏,編導成為“專家”的伯樂,哪怕是一知半解、甚或無半點墨水之徒,多露幾次面、多來幾個鏡頭就能混個臉兒熟,成為觀眾眼中的“著名專家”,走穴的出場費自然不匪。此類張好古式的專家越來越多,傳媒、專家的公信力也直線下降。
常聽藏友抱怨,同一件器物,拿給不同的專家,可得到不同的結果。辛辛苦苦淘來的“寶貝”是真是假,到底誰能做主?
文物鑒定傳統方法是所謂的眼學,即鑒定者將觀察到的被鑒品信息與腦海里的數據庫的數據比對,再綜合分析判斷,得出結論。眼學理論依據是考古類型學(又稱標形學或器物形態學)。考古類型學是通過將收集到的實物資料歸納、分析和研究,結臺地層學判斷年代,確定考古遺存的文化性質,分析當時生產和生活狀況及社會關系、精神活動等。標準器即實物資料是否全面,對結論至關重要。在這種情況下,未見器形的鑒別需要深厚的學術素養、敏銳的洞察力和前瞻性眼光。臺北故宮玉器專家鄧淑蘋女士在《由“假”到“真”的艱辛漫長路》一文中說:“只有通曉了文化發展的歷史脈絡,以及具體表現文化精髓的古物特性后,才能逐漸掌握古物性質之模式與其變異。當我們遇到一件前所未見的玉器時,就能由宏觀的角度判斷它的造型紋飾,是否合于歷史流變。”鄧淑蘋認定臺北故宮藏“蚩尤環”(龍紋玉環)系史前文化玉器,上世紀80年代后期反山和瑤山良渚文化遺址出土同類器物,驗證了她的判斷。
眼學在實踐中,常遇“說不清”之擾。有過請專家鑒定經歷的人都知道,專家在講這件東西為什么對,或為什么不對時,說的是其主觀感覺,如“一看就缺乏神韻”,那這個“神韻”是什么呢?專家或是說了一大堆,說的人是云山霧罩,聽者只能不懂裝懂地應句:“哦,原來是這樣”了之。這并非說專家忽悠人,而是說這種鑒定方法的主觀色彩太濃厚,很多經驗是一次次把玩,一遍遍觀察得出的感性認知,進而升華為理性認知的。這種認知“只可意會,無法言傳”。有學者認為,考古類型學“適用于陶器、瓷器等使用周期短、變化較明顯的日常生活用品,而對人類最復雜的精神活動創造出來的奢侈品則有局限性。”
無論哪個時代哪個國家,業余性質的民間研究者都有相當數量,他們以極大的熱情追求理想,構建自己的研究體系——當然,真正能促進學術前行者并不多,但卻是一個國家學術活力的保障。這一現象同樣出現在中國收藏界,出現在紅山玉收藏圈里。每位藏友經過長期實踐,都或多或少地總結出一些鑒定的訣竅,有的形成了一套鑒定方法。一位玉器專家說,很多藏友的鑒識方法奇特,有別于從玉料、雕工、造型、紋飾、沁色、用途等方面八手的方式,而往往從某一個方面著眼,如觀察玉器上面一個很小的縫隙,看到縫隙里面的結晶被侵蝕了,則認定這件玉器必老無疑。這種“由點及面”的訣竅或許有些科學價值,若只憑這點來辨真偽,真可謂以偏概全,難以令人信服。
紅山玉器材質普通,造型簡單,因仿制門檻低而致使贗品泛濫成災。某藏友攜黑皮玉到一家古玉鑒定機構求鑒,這家機構是借電視傳媒迅速竄紅的收藏家開辦的,這位著名收藏家兼專家瞟了幾眼,肯定地說:“不對”。藏友不服氣,回家用高硬度工具打磨黑皮玉外的黑殼,花了很長時間將黑殼刮掉。再請著名收藏家兼專家過目,態度頓時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太開門的古玉精品,非常稀有”。點過錢后即痛快地簽寫證書。同樣一件黑皮玉,“去黑之前”與“去黑之后”遭遇竟有天壤之別!
也許,恰恰因為真假紅山撲朔迷離,藏友才感覺其中的魅力。一位專家認為:“藏友手里的紅山玉多是不對的。若因此孤立、排擠他們,中國玉文化可能就斷掉了,最后變成幾個專家的自娛自樂。對于收藏,喜歡就行,這不是大是大非的問題。紅山玉真假鑒定是學術問題,是專家的任務。”
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后,重要舉措之一是統一度量衡。若秦帝國的原六國地區仍沿用自己的度量方法,那豈不天下大亂了?文物鑒定也當如此。既然大家對紅山玉器的收藏研究有這么大的熱情,為何不互通有無,取長補短,逐步建立一套科學的認知標準呢?
目前,科學研究趨向于學科交流。地質學的研究成果和手段正應用于古玉研究,這恐怕是將來古玉研究的方向。在造假手段高超,類型學日顯局限,文物鑒定能否向痕跡學發展呢?
希望在不遠的將來,我們也能看到一個科學、客觀、統一的紅山玉器鑒定方法,化繁為簡。畢竟,越簡單的、越符合常識判斷的才是越科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