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河

彭　麗

五歲那年，我們手牽著手唱著兒歌，身后是野花碧草，遠處是白云藍天。

阿河，我的青梅竹馬，我的兩小無猜。

當阿河從那個白底藍花的書包中取出老師發的小紅花給她媽媽看時，我也小心翼翼地從上衣兜里掏出了我的那朵，對當時美麗嫻靜的阿河媽媽說：“阿姨你看，我和阿河今天都得到了小紅花呢，老師說我們倆做的作業特別工整。”阿河媽媽笑了，笑得很溫和，很舒展。她接過阿河手里的那朵小紅花貼在床頭。然后轉過頭對我們說：“你們都要好好學習，將來長大了才能有出息，就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住很大很大的房子。”

很遠很遠的地方，很大很大的房子。我和阿河點了點留著很乖的娃娃頭的腦袋。

我想，那里必定有很藍很藍的天，很多很多的漫畫書，很善良很善良的叔叔阿姨，很甜很甜的棉花糖，最好還能有很長很長的小溪，因為如果真有的話，在悶熱的夏天里。姐姐就會帶我和阿河去游泳了。

阿河把書包放在桌子上，然后牽著我一起到我家去了。她很喜歡我家的小花貓，媽媽曾說讓我在小花貓生了小寶寶后送一只給阿河，可阿河媽媽有潔癖，嫌小花貓臟，所以不讓養。阿河每天放學做完作業后就到我家玩，一直到天黑了她的媽媽來接也不肯回家。每個盛夏的夜晚，我們都躺在奶奶鋪在院子里的涼席上數星星，看柿子樹中來回穿梭的螢火蟲，聽遠處河塘里傳來的蛙叫聲。奶奶總會用艾草、雄黃之類的東西把涼席周圍薰一遍，因為除了蚊蟲，我還對常常出現的癩蛤蟆有與生俱來的恐懼感。

我一直在努力做個好學生，因為我還記著要到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記著那里會有的一切美好的東西。對那個地方，年幼的我充滿了向往。阿河也和我一樣，一直是個好學生。我們每天背著小小的書包上學，書包里放著書本、文具盒，還有奶奶塞在里面的桔子。放學后再背著書包回家，吃掉里面的桔子。

可是，我們漸漸長大。我和阿河每天騎自行車一起上學，放學，車輪如同我們的青春招搖向前。帶著所有的情緒肆無忌憚地滋長。現實的帷幕緩緩拉開，然后將生活的本來面目一點一滴地向我們展現。我們都不再留那么乖順的娃娃頭，頭發已經長得很長了，如地里的麥子一樣呼啦啦地長著。笑容里。已不再只是明凈和快樂，開始有了歲月的痕跡、成長的煩惱以及對未來的茫然。突然就覺得沒有了方向，沒有了勇氣，她們說這種感覺是漸漸的來，漸漸的去，而我卻忘了起點。對預見盡頭似乎也無能為力。

那樣的天，那樣的漫畫書，那樣的叔叔阿姨，還有棉花糖。小溪已不再是理想的全部，充其量也只是一些能帶來小小歡愉的事物罷了。

阿河大概也和我一樣的吧。不然她怎么會對我說不是只有讀書才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不是非得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才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不然她怎么會拉著我逃課去看蛋糕店里那個看起來竟十分儒雅的店主做很好看的蛋糕，其實阿河是不喜歡吃蛋糕的。只是喜歡那么好看的形狀，那么熱鬧繽紛的顏色，以及做蛋糕時看起來的那種閑適。她說，總有一天，她要離開學校，即使它就是所謂的通向成功的唯一捷徑。總有一天，總有一天誰都會離開學校，可阿河的總有一天很可能會來得更早，那叫逃離，而不是離開。我想，我和阿河都是懦弱的，這樣的我們幸好不是出生在戰爭年代，否則一定是逃兵，全世界那么多的學生都在勤勤懇懇地學習，而我們卻想要選擇退卻。

我時常會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在沙漠里迷了路的人一樣，由于求生的本能向前掙扎著，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去。于是，我開始猶豫，彷徨。

我的彷徨猶豫，緣于我沒有足夠的勇氣，這注定了我永遠也不能像阿河那樣灑脫得被現實所厭惡，她用行動反抗，而我卻甘于被厭惡，還有服服帖帖的被管教。阿河說她的叛逆與不羈使她與正確的選擇永遠背道而弛，得不到人們的支持，即使他們能理解。

初三那年阿河終于成全了她的總有一天，離開了學校，踏入了她并沒有懷著雄心壯志期待的社會。她說，雖然做什么都不能輕易成功，可那樣的付出比較實際。阿河并沒有什么極其遠大的理想，只希望憑自己的能力三餐溫飽心滿意足。此時的阿河正如她母親當年的美麗，只是更多了倔強與任性。

對于阿河的離開，我沒有勸阻，只是默默祝福。媽媽說，年少的我根本不必像阿河那樣想太多，只管走好腳下的路，總有一天我會覺得這樣做是對的，沒有遺憾。我靜默著低下頭，半晌，又抬起頭來點了點頭。

阿河離開學校之后便去學做蛋糕了。一年后，她爸媽因為她而開了個蛋糕店，聽說生意不好也不壞，馬馬虎虎還算過得去。

阿河來學校看我，那天已經下晚自習了，她以局外人的眼光環視了周圍被路燈照得明閃閃的校園里的一切事物，只是不包括我。她說了她自己所經歷的一些事情，我問她蛋糕做得順不順心，她說早就不做蛋糕了，開了個公話超市，真正的懶人職業。然后她自嘲似的笑了笑，拿出一種叫做“紅河”的煙，熟練地點燃吸了起來，我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是覺得難過，我們就那么站在那兒。過了一會兒，我努力地盯著她的眼睛說，吸煙，有害健康。

學校：湖北潛江文昌高中

導師：呂芳

點評：成長宛若一道明媚的憂傷，作者以樸實無華的文字，條理清晰地敘述了她和阿河的成長歷程。字里行間流露出對友情的懷念，對成長的思考。一句“吸煙，有害健康”筆鋒陡轉，道出了對阿河的嘆息，對成長的領悟，可謂意蘊豐富，發人深思。(肖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