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自己的下半生搏一搏”

張紅娟 曾發表文學評論、論文。現在讀復旦大學文學博士學位。

群眾演員阿花原本是一個擺早點攤的普通婦女，她曾做過商場的營業員，由營業員而擺早攤的過程小說對此語焉不詳，不論是下崗，或是自動離崗，出現在小說中的阿花已是個自謀生路的縣城女人。如果不是一場演員繁華夢，阿花也就如此度過余生了。這場繁華夢的驟起驟逝，令我們感到了生活對于阿花式人物的不公，這是阿花們的無奈。

阿花身上有些在一般人看來需要批判的特點，但作品在刻畫這個人物時都沒有做如此處理，作者在理解寬容中原諒了阿花。面對人的虛榮心，人們常會義正詞嚴地加以批判。阿花也有這個特點，她認為自己擺早點攤是丟人的事，對丈夫阿根她說過：“你要有本事，我還會擺個早點攤丟人現眼。”作者把這句話放在阿根懷疑阿花演戲能力后讓阿花說出來，因此原本能體現虛榮心的語言，在特定的語境下，虛榮心從阿花身上悄悄地被脫了下來，代之而來的變成了對阿花不服命運安排的某些驚嘆。小說中，另有一處也是如此。當“小城故事多”火了之后，阿花將片子拷下帶回家看時，“阿根說今天不看了明天看，阿花一個人繼續看，阿花看著看著鼻子又酸了，這么好看的一個女人，怎么會去擺早點攤呢？”原本具有虛榮意味的語言經過作者的編排已洗盡此意，在此只是體現出命運對阿花的不公。在阿花與徐誠心的兩性關系中，作者也沒有輕易否決阿花的婚外情。在阿花和徐誠心發生肉體關系前，作者描寫過阿花和她丈夫阿根的性生活。那是在阿根看阿花演的片子時，他突然發現阿花的美，在這種新鮮感的刺激下，“阿根一把抱起阿花就往房間跑。阿花掙扎了幾下但沒有阻止，阿根秋風掃落葉一樣剝光了阿花的衣褲，然后激情滿懷地和阿花做起了那個事。”在很大程度上，此時的阿花是個被動的承受者。這種夫妻關系為下文阿花與徐誠心的婚外情找到了某種合理的借口。另外，在與徐誠心關系發生實質性突破前，阿花已對丈夫心生不滿，而且這種不滿在日益增加，她認為阿根“是一個沒出息的小市民”。反之，阿花對徐誠心的好感在與日俱增。從“徐誠心一把捏住了阿花的手，阿花驚慌了一下，但很快感覺到了這雙手的溫暖”，到“徐誠心捏了捏阿花的手又說，……阿花感覺到徐誠心的手掌心跳了跳，然后依依不舍地滑走了。阿花紅著臉說，謝謝徐導演了。……徐誠心已經放了阿花的手，阿花的手似乎還僵在那里，心頭突然掠過一種淡淡的失落。”可見，作品在阿花與徐誠心發生性關系前，已做好了一定的鋪墊。小說給讀者傳達出這樣的信息，阿花之所以會出現越軌行為，一方面是因為對丈夫的失望，另一方面源于對徐誠心的日漸傾心，也就是說她與徐誠心的性關系是有感情基礎的，在此且不問徐誠心的人品如何，至少可以說阿花并不是一個水性揚花的女子。憑此作者通過不動聲色的描寫，顛覆了許多人對男女婚外情的批判言論，從而在理解寬容中維護了阿花的正面形象。就連后來阿花對徐誠心的逼婚，因為這些感情基礎，在加上徐誠心曾離過三次婚，阿花的逼婚行為也有了可以原諒的基礎。除了上述兩點，對于阿花愛錢這個特點，作者也是滿懷同情。當阿花興致勃勃地拿回三萬元廣告預付費時，“天漸漸黑了，阿花的心頭依然亮堂堂的。雖然她面對這些錢鼻子酸了幾次，但這是有太多激動和興奮的感覺。”阿花看到鈔票后的激動和興奮，是因為她以前沒有足夠的經濟實力，她愛錢心切也有了現實基礎。虛榮、隨意的男女關系以及愛錢心切等特征在作品中作者為阿花一一進行了藝術的辯解，阿花以正面形象立于小說世界里。在此我認為盡管阿花身為弱者，但我們不能因為其弱者的地位就無視她的缺點。可以說，這些缺點在今日阿花身上僅僅處于萌芽狀態。但隨著時間的遷移，遇到合適的條件，它們肯定有放大的可能。因而我認為作品中對其流露出的寬容意識無形中可能會成為縱容的起點，這是需要作者警惕的。

出現在阿花生活中的兩個男人——阿根、徐誠心，在阿花面前，他們都顯得很猥瑣。阿根本來只是想阿花能掙點錢，面對阿花要離婚，他一味抬高價碼，以錢要挾。并認為女人錢多不安全，純粹一副為阿花考慮的架勢，骨子里只是想自己多得些錢，從和阿花的離婚中得到實惠。阿根顯得可憐又可惡。徐誠心絕對是玩弄女性的高手，他曾離過三次婚，在與阿花交往同時他又和其他女子有染。在和阿花的關系上，雖然他顯得情義綿綿，事實上，我們可以看出，他僅是以現有的編導身份在玩弄阿花，阿花哭訴他白弄自己時，徐誠心開導阿花說：“你也不想想，是誰讓你從一個擺早攤的女人成長為家喻戶曉的名人，又是誰讓你從年收入不到萬元一下子半年收入達十萬元，你想想有這種白弄的嗎？”在厚顏無恥的言論下，我們可以看到徐誠心骯臟的靈魂。他根本不想為了阿花離婚，因為在他眼中，阿花與他的其他情人無異。當阿花要求他離婚時，他說：“我已離過三次婚了，你要我離第四次婚和你結婚嗎？”他甚至認為“如果離不了，這樣也挺好的。”他最后的離婚也不是為了阿花，而是為了實際利益。相對而言，阿根壞得還沒有徐誠心來得徹底，阿根心理怎么想，他就直接說出來，要多少錢就是多少錢，他不虛偽。但是徐誠心就不如此了，他不僅玩弄阿花，而且還欺騙阿花，就是在最后另娶他人時，他仍然顯得非常誠懇地向阿花認錯。之后他主動找阿花，說他會幫阿花在電視臺找個事做做。阿花離臺回家后，他還打電話叫阿花不要心急，他一定會給阿花找個事做。徐誠心的一系列舉動顯得非常有誠心，但是在他無恥的實際行為中阿花已認清了他的真面目，這是一個寡情薄義的男人，阿花斷然拒絕了他的援手。對于徐誠心而言，這種援手肯定是要付出回報的，我們也可以說這是徐誠心拋出的新誘餌，他想再次引阿花上鉤。所幸阿花已看清了他虛偽的嘴臉。正是在與這兩個男人的交往中，阿花的形象漸漸地豐滿起來。在與阿根的交往中，我們可以看到阿花不滿貧困的現狀，勇于抓住機遇的不服輸精神。在與徐誠心的婚外情中，她敢于承當責任。同時，在徐誠心的身上，我們也可以反觀到阿花的率真、自立、果斷等特征。這兩個男人的陪襯某種程度上對正面塑造阿花的形象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作者努力塑造群眾演員阿花的正面形象，這與下文描寫阿花演員夢的破滅有一定的關系。從阿花的繁華一夢中，我們可以感到生活對于阿花式人物的不公。阿花原本極有演員天份，具有無師自通的能力，而且阿花的品行在作品世界里又是那么可圈可點。無論從才能，還是從人品上看，阿花都應該在演藝事業上有所發展。但是阿花的夢想被現實擊碎，正面人物的無奈具有更強的悲劇效果。盡管遭受與徐誠心的感情挫折，阿花仍然堅持去電視臺，這與她的夢想不無關系。她認真對待演戲這件事，將之作為命運的轉折點，“她要為自己的下半生搏一搏”。但是外界不可抗拒的因素，阻止了她搏一搏的可能。最后她輸得一無所有，再次回到人生的起點，重新擺起了早點攤。我們從小說的描寫中能感到阿花式的社會底層的小人物改變命運之難，生活于他們的不公正。可貴的是，阿花看著自己的演員夢破滅，盡管無奈，但她在不公正的命運面前表現出了人應有的自尊。她平靜地和商場經理解除了廣告合約。盡管愛財，但她取之有道。她拒絕徐誠心的幾次援手，自重自立。自此，我們也可以更深一步理解小說一定要維護阿花正面形象的原因了。

作品正是在理解寬容阿花的基礎上，為讀者展現了阿花演員夢的緣起及其破滅過程。因為作品對阿花的理解同情，它才能向我們描寫出生活對阿花的不公，寫出阿花的無奈。盡管有如此表演天賦，最后仍然只能泯然眾人。在此基礎上作品表現出了對底層人物的無限同情之義。

責任編輯 常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