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姐姐

陳　敏

陳敏 曾發表散文、小說，現供職于陜西省商洛學院英語系。

一

喬38歲時一頭撞到到第三者的槍口上。

那女人喬幾乎常常會碰上。豈至難看，那張臉簡直就是一條秋刀魚。結婚十多年了，還沒撞過槍，這回，手舉黑槍的人竟然是一條秋刀魚。好啊，宋宇，你逛了一次珠海就把你身邊的窩邊草給吃了。那個秋刀魚哪點比我好了？宋宇向喬道歉說：我知道好多女人都比不過你，可男人嗎，總會有情感迷失的時候，情感的一時迷失和沖動都是一件正常的事嗎？再說……

再說什么？喬反問。宋宇卻憋紅了一張臉說不出來。喬知道宋宇想說什么。他想說：我又不和你離婚，你怕什么。她知道他沒有膽量和她提出離婚這兩個字。他頭頂上的烏紗帽讓他對婚姻不敢輕舉妄動。

這更加讓喬憋氣。喬說，宋宇，夫妻一場，說什么我都可能原諒你，即使你在外面包養一個小情人或者二奶三奶，我可能也會閉著一只眼睛裝著看不見，可你得背著我干呀。我就是不能忍受你在我眼皮底下和那么難看的的女人勾搭。畢竟我長得比她好看得多。喬覺得這樣一個女人做她的情敵，讓她的臉上很沒有光彩。

宋宇吭哧了半天，說，我的牙刷和短褲沒有擺放好位置你都訓我。我在你面前總像個學生，我好歹也算是一個高層領導嘛，你讓我沒風度！

這不像句人話。

喬聽懂了。宋宇在給她炫耀他的職位。

宋宇緩和了語氣，對喬說：我知道，我只所以能有今天，你的功勞是人人都知道的嘛。不過我也沒讓你吃虧，對不對？他說話的神態和口氣真像個領導。喬不想和他把話再持續下去，這樣有失體面。

宋宇說完話就夾著那個黑皮包走了。他說晚上要開高層領導會。喬知道他的高層會。與其說是高層領導會還不如說成高層麻友會要確切一點。只要他胳肘窩一夾黑皮包，她便明白會議的性質了。宋宇走時還在喬耳邊輕聲說了句：如果有一天你的感情也迷失了，我可能也會原諒你的。

喬像吃了蒼蠅，想吐。

那天晚上喬沒有睡著。

二

圖書館里的女人一大早就就嘁喳開了，像一窩麻雀。喬把自己關進辦公室，對著QQ上的小胖熊說話。

嗨！小淘氣！喬喜歡叫他小淘氣。

小淘氣說：抱一下，姐姐！今天這么早就來了，是不是昨夜遇到了傷心事？想你！喬說：你個小鬼頭，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呀？長了千里眼了！我今天可沒心思跟你聊，快，發一首歌來，一首歡快而憂傷的歌！小淘氣說：別急呀，姐姐，我也遇到傷心事了，想找個天涯淪落人傾訴哩！

待著吧，我可不是天涯淪落人，我是人仰馬翻，我還想找個快樂哥哥傾訴哩！喬對小胖熊說。小胖熊又說：姐，昨晚我可是慘了，白花花的銀子呀，全輸進領導口袋了。喬對著小胖熊劈頭蓋腦一陣猛砸。這個世界上她最恨兩種人：一種不專一的男人，一種賭徒。

有人敲門。是館長。

館長：45歲，長臉，瘦得風一吹就能飛起來。喬暗地里叫他梅菲斯特（瘦鬼）。館長一直對喬有賊心，但膽量不足，也囊中羞澀，搞不起討好女人的小動作，反而是喬表現得闊卓，常常把好茶送給他。他嗜茶如命。每早上至少要喝8罐茶，上6次廁所。

喬今天沒心情。連身子都沒擰一下，也沒讓坐，更沒給茶。館長看無趣，就端著茶杯出去了。喬的心一沉，像掉到了地上。整個館里，除了館長一個男子漢外，全是清一色的娘子。沒有男人的工作讓喬打不起精神。她不喜歡談衣服，不喜歡談化妝，可這幫女人總說她的衣服穿得不對，有的甚至搬起她的頭，數她眼角長出了幾條皺紋。

折磨！喬此刻想流淚。

回頭看QQ，小淘氣的小胖熊圖象都快要搖掉了。

姐，你什么時候見我呀？我想請你吃飯！小胖熊嘿嘿地笑！喬說：小帥哥，我很想和你好啊，可誰叫你那么嫩？和你泡上我會折壽的。不會，姐，難道你不知道現在就流行姐弟戀嗎？我很早就喜歡上你了。真的姐。嘿嘿！對了，姐，你不是要聽歌嗎，我給你下載了一個。《蝴蝶姐姐》，好聽，你一定喜歡，嘿嘿！

“如果你覺得有些疲倦，請你回來在我的身邊歇歇……”

《蝴蝶姐姐》真的好聽。喬聽著聽著，就開始對著屏幕掉淚。小胖熊像在對面看著她似的，他問：姐，你是不是流眼淚了。

小胖熊心有靈犀，讓她心里一熱，她就在這么一瞬間喜歡上了小胖熊。

喬回想和小胖熊兩年的結識。以前喬認為自己早就過了和網友談情說愛的年齡，對那些“小青草驢”也沒感過興趣。QQ上基本都是同學同事和朋友，要么就是那些有業務關系的人。

她壓根就沒把他當回事，只覺得他是個調皮可愛的大男孩。性格坦率，有時還冒些傻氣，給她罵他的領導，說他們是大色狼、賭鬼，吃喝嫖賭一樣都不拉下。他還是個清純甜蜜的大男孩。不管喬的心情是好是壞，他的忍耐性總一樣的好。在喬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發給她最愛聽的歌，漂亮的flash畫面。《蝴蝶姐姐》這首歌，讓她產生了對這個小帥哥的沖動。

喬對著小胖熊圖象說：小淘氣，我想馬上見到你！

三

黃昏時分，天空中下起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小胖熊搖身一變，一下子站到了喬面前。他斜靠在一輛黑色的奔馳邊，正對著她笑。他果真胖胖的，像個小胖熊，但眉清目秀，魁偉高大，典型的帥哥模樣。

這樣的男人身邊是不乏女人的。即使她再年輕十歲，也不敢追他。

喬心里想。

不過，這個想法立刻就從她腦海中消失了。

小胖熊似乎沒有在意她的用意打扮。只是掃了她一眼，做了個很紳士的動作，示意她上車。

他的車內暖和得像春天，豪華得讓喬感到像進了一家五星級賓館。《蝴蝶姐姐》的歌聲像空氣一樣在車里流淌。一下子拉近了她和小淘氣的距離。喬擰過身子，認真地打量著身邊這個闊卓得如同公子一樣的小帥哥。她想不通這么一個清澀的小男人竟然在網上和她調了兩年的情。

年紀輕輕就買車了？還不錯吆。喬問，用的是丈夫宋宇的語氣。開我老爸的車。

喬“哦”了一聲：我就說吆。她解除了對小胖熊的防備。她不喜歡富有而復雜的男人，更不喜歡既愛錢又愛官的男人。男人應該簡單而單純些，還應該稍微窮一點。這樣的男人才不會傲氣。

小胖熊駕車的樣子很好看。握在方向盤上的一雙手圓潤有力，讓喬禁不住地對他產生了一種迷茫的眷戀。她開始對他想入非非。

如果一個女人不討厭一個男人或者說對這個男人有了幾分的喜歡，她完全是可以對他想入非非的。甚至完全有可能和他制造出一些風花雪月的故事來。喬設法用理智戰勝情感，卻怎么也戰勝不了身體。

自從宋宇和她吵翻之后，她晚上一直睡在辦公室里。事實上他們心不在焉的性生活在一年前就基本上死亡了。一個人的夜晚竟然是那么悠長，總有那么幾個夜里，身體竟莫名其妙地“想”。

此時的喬非常渴望和這個小胖熊發生一點故事，哪怕一個小的，毫無意義的故事也行，盡管她比他大整整十歲。

小淘氣就在這時心有靈犀了，如同在網上一樣。他聽話而懂事，年少而氣盛，喬烈炎一般的心頃刻間燃燒起來，燃成了灰燼。

他把車緩緩地靠在路邊的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

喬像火鳥一樣從灰燼中一躍而出，變成了一頭老牛。

她片刻之間就把小胖熊這棵嫩草給吃了。

四

喬把辦公室打掃了一番后，斜靠在辦公桌上給小胖熊打電話。

喂，小淘氣，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又壞又色的老女人？喬問。

沒有呀，姐，你很正常，如果沒有生理需要，那反而不正常了。嘿嘿！

天！這小子說話的口氣簡直就像個兩性專家。小胖熊又補充了句：姐，這個周末你有時間嗎，我下班后來看你！

喬癡癡地笑了，笑聲里勾引的成分很濃。

周末到了，下班時間還沒到，小胖熊就來了。沒有人的指引，他居然就找到了她的辦公室。門外幾個小三八伸長脖子朝里看，覺得有些新奇。喬知道下一周早上她的耳朵根肯定不得清凈，她們一定要打聽出這個小男人是她的什么人。

一張稚嫩的臉剛伸進去，她趕快就關緊了門，生怕誰把她的小男人看見了。偷情的確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小胖熊的兩只胳膊像藤條一樣，把喬的腰從后面纏得緊緊的。一周來的生活陰影呼啦一下就沒了，喬感到生活一片光明。當小胖熊的身體靠近她的一剎那，她感到整個房子都飄了起來。除了初戀，沒有一個男人給過她這種感覺。那個宋宇壓根就沒有讓她的心湖激起過任何波瀾。他和她在一起無非是多了個人和她一塊吃飯睡覺。

和老男人相比，這個小男人雖然毛腳毛手了點，但卻沒有老男人那么多的怪毛病。他身體飽滿而挺拔，渾圓而有力，身軀像是鐵水澆鑄的。偶爾還真像一只憨憨的小熊，折騰累了就迷起眼睛熟睡起來，鼻尖上還冒出幾粒細細的小汗。喬就用手刮他的鼻子，逗著他樂。他打開了她冰封己久的心。喬覺得她那么喜歡那么愛他。她大聲地喊了聲：情感的迷失真是一件正常的事！這一聲是喊給宋宇的，卻讓小胖熊瞪著迷惑的眼睛看她。姐，我得走了，晚上有應酬，周末總這樣，閑不下來。我改天再找你好嗎？

小胖熊說走就走讓喬有些失落。她本來要請他吃一頓，犒勞一下他的。他卻要走。什么事就這么急，周末還加班？不是加班，是干別的事，陪我們領導？

你們的領導是女的呀？不是，是男的？男的還用陪？姐，好多事給你一時半會說不明白，男人的世界就這樣，我真的要走了！

小胖熊站在她面前，把衣服扣得嚴嚴實實地走了。

喬沒有起來，她依舊躺在帶有小胖熊體溫和氣味的小床上，直到天亮。

五

第二天一大早，喬就給小胖熊發短信，他沒回。她又忍不住給他打了個電話，關機了。這個小混蛋陪領導怎么把自己的陪進去了。她像突然被人給拋棄了，失落而狼狽。她甚至突然懷疑起來，小胖熊的領導一定是個女的，并且還是個勾引小男人的好手，而且比自己更有手段。不然小胖熊走時為何那么慌忙。

他回到家里。宋宇不在。他每個周末的晚上總是雷打不動的開會，開“高層領導會”。聰明的笨的麻友們都會趕來赴會。不過她從來都沒有為他費心和擔憂過。他滑得像泥鰍，又是個門神爺屁股，封進不封出。

可她的小淘氣跑到哪里了呢？喬這才意識到自己是個笨蛋。她連小胖熊在哪里上班都沒有問過。她只知道他在這個小城里一個什么局里，省城里有一個開公司的老爸，老爸有錢，他偶爾跟著沾點光，僅此而已。

她必須找到小胖熊，其實她找到他，并不是想和他怎么樣。她找他是因為她想他。想知道他這幾天都到哪里去了。她想聽聽他的呼吸。知道他好就行。這種痛徹心扉的想念在她的生命里還是第一同。

本來她只是想和他玩玩的，咋就玩成真的了呢？女人啊女人，愚蠢啊愚蠢！她冷靜不下來，好像所有的人都用眼睛的余光盯著她。館長開始找她的麻煩，說她遲到早退，上班心不在焉要注意影響。愛管閑事的小三八們聚在一起用手捂著嘴嘀咕，說她的男人把她給甩了。她們巴不得每天都有人離婚，這樣就能像喝喜酒一樣樂。

日子依舊流淌，只是特別地慢。就算沒有小胖熊，他和宋宇也沒有好日子過。她依然不停地給他QQ留言，不停地給他打電話，卻沒有任何消息。

她開始慢慢地接受現實。接下來的那些夜晚里她沒有繼續在辦公室里睡覺，而是躺在家里的床上。躺在宋宇的身邊想她的小胖熊。迷迷瞪瞪的總也睡不塌實。喬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和小胖熊在一個很美麗的地方生活，那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們倆都很年輕，她抱著小胖熊在湖邊追隨嬉戲。她咯咯地笑，醒了，卻發現自己緊緊地抱著宋宇的枕頭。宋宇早走了。

喬“咚”的一聲，將枕頭重重地砸向臥室的門。

喬的手機競在這一刻響了。她頓覺眼前一片星光燦爛。

姐……

她聽到了小胖熊的聲音

喬說：小混蛋，你給我好好聽著，再給我玩捉迷藏的游戲，我就在網上通緝你。

姐，最近有點兒背了，輸大了。不敢見你！

你到底怎么了？

我跟領導一起打牌輸了十幾萬，我老爸知道后氣瘋了！小胖熊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你們領導和你一起打牌賭博？你在哪兒，小淘氣？

我……

別我了，快說，在哪里？我馬上來找你？

我……跟領導在一起……，不方便……。

我才不管你的領導呢，快說在哪里？

喬急匆匆地搭車趕到綠都茶館的門口，遠遠就看到了那輛黑色的奔馳靜靜地臥在那里，像一個郁悶的失落者。喬奔了過去。車窗慢慢搖下，小胖熊那張憨態十足又略顯疲憊的臉勉強地擠出了一絲笑。

喬心疼得要命。

小胖熊右側的副駕駛座位上坐著一個熟悉的影子，影子上的那張臉隨著喬的漸趨漸近緩慢地轉了過來……

喬看見天空上有飛舞的塵土砂石掠過。大街上的車來人往、喧囂招搖都隨著宋宇那張扭過來的臉孔一下子擊得銷聲匿跡。

喬凝固在那里。

奔馳車里面的《蝴蝶姐姐》肆意地流淌開來。

“有一天你會變成那蝴蝶

飛過我身邊那陌生的世界……”

責任編輯 寇 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