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文 小說家、散文家,曾出版小說集、散文集。陜西省作協會員。現供職于陜西日報社。
我的生活需求很簡單,基本的吃飽穿暖,不在露天地里過夜,即可。熱鬧的名利場合,我的興趣不大,現在甚至,差不多沒有了興趣。不是我仇恨名利,而是我膽小,以及懶惰。名利與鉆營是配套的,我沒有那個能耐。但我并不超凡脫俗。如果誰個主動地大肆吹捧我,我當然不會唾他,但卻希望他不要當我面吹捧,不要在公眾場合吹捧,否則太讓我羞臊。最好采用寫文章吹捧的形式,那我就可一個人躲起來邊讀邊樂。要是誰非送我錢不可呢?我心是比較軟的,是要給人家面子的,只是希望他的送錢沒有絲毫的附帶條件。不難想象,世上至今尚未出現這樣的傻二哥——無端地來贊美我,死乞白賴地朝我兜里塞錢——這便是我始終“淡泊名利”的原因。
下班擁擠公交車,且把這當作一個快樂,猜想如果真有這等怪人,也是不多的。但我有個辦法:看一陣閑書,糟蹋幾張宣紙,磨蹭一兩個小時離開單位,不擁不擠地坐上公交車回家。可是,卻錯過了新聞聯播。看新聞聯播于我而言,絲毫談不上關心天下大事,不過是個凡男人皆有之的,由于天生了喜歡“搞”政治的毛病。男人愛搞政治,一如女人愛逛商場,不存在什么特別的意義,完全屬于不同品種的不同稟性罷了。一個男人就算不真“搞”政治,他也會時不時地虛“搞”一下,比如愛刺探人事變動,分析誰誰是“鷹派”誰誰是“鴿派”。我就親見一個衣著骯臟的乞丐,曲枕護城河欄,認真閱讀《參考消息》,唏噓不已地感慨于美國選舉、中東局勢。當然男人最通俗的愛政治的表現,便是看新聞聯播了。女人只喜歡觀賞婆婆媽媽陰差陽錯的愛情連續劇。
回家晚了,看不上新聞聯播,怎么辦?沒關系,看午夜新聞好了。午夜新聞與新聞聯播大致重復,卻將新聞聯播時的連篇累牘的會議,用幾句口播帶過,節約的時間遞補幾條新鮮的內容。看午夜新聞,就看見這么一位女主播。
瞧她的姿容,端麗,母性,帶著些許的憂愁(大概正播出一個不幸事件)。屈原在《九歌》里描繪湘夫人時,有這樣的句子:“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愁予”的意思是,看見對方如此愁緒,感染得我也惆悵不已。觀上圖之反應,正是如此效果。曹植《洛神賦》云:“瑰姿艷逸,儀靜體閑”;“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感交甫之棄言兮,悵猶豫而狐疑”——若以畫面來表現這些形容,上圖尤佳。
一張柔美暢朗的臉,綽約著幾分愁緒,便有打動人心的魅力。這是一種不自覺的審美趣味,因為美麗加上憂愁,總能輕而易舉地喚起我們心靈深處的憐惜之情,激起我們做出這樣一個判斷——她有難言之隱,她遇到了麻煩,從而讓我們有充足的理由沖上去,幫助她,扶持她,借機顯示我們,作為一個男人的所謂高尚感與奉獻精神。
事實上幾年來,我一直不曉得這位女子的姓與名。雖然屏幕下方,偶爾也會閃一下她的名字,但是很奇怪,我都錯過了,沒有錯過也未能記住。有一次感覺確實記住了,可是第二天早上醒來,卻怎么也想不起。于是某個晚上,沙發上一坐,盯住屏幕不動,要專門等候她的名字出來。終于閃出來了,是“鄭麗”二字。為了不至次日再次忘掉,當下拿出手機摁了二字。稍后又摸出筆,在報紙邊角寫了“鄭麗”。哈哈,這回,記住嘍。
凡俗忙亂的一天結束了,可口的晚餐后,斜臥沙發,品茶吸煙,看鄭麗同志播報午夜新聞,真叫一個寧靜的美好,全然一副莫名其妙的,類似功成名就的狀態。過去下班,常被一幫狐朋狗友拉去,吃酒閑扯淡,洗腳吹牛皮,下棋磨凳子,算怎么回事?那叫虛擲光陰,怎有看午夜新聞的好!
別以為這是單戀。肯定不是單戀。猶憶三十多歲的時候,也曾癡迷過一個女主持,陶然于她那咳珠唾玉風情四泄,卻壓根不知播的什么內容。那,或許算單戀。而如今這把年紀,看鄭麗主播,所播一應明白,顯然不算單戀。不是單戀的狀態嘛。就算因鄭麗而神魂顛倒,只要不打電話不寫情書不往中央電視臺沖動,那也不叫犯法。也不能說丟了什么人,無非算個“老騷情”罷了。在文明社會里,“老騷情”的美譽理應受到理解與尊重。《荷馬史詩》描寫的那場戰爭,正是因了美人海倫而引起的。海倫有多美?“遠遠見了她,連老人也都難以自持地站立起來。”史詩如此寫道。而我,看鄭麗午夜新聞,也就斜臥沙發,并不怎么抓耳撓腮、橫豎難安。對于自己的如此優雅,待那鄭麗淡出畫面后,便站起身子,走到鏡子前,深鞠一躬,以表達對于鏡中君子的欽佩。
請欣賞下面這張國色天香。
這是我從網上選出的第二幅,可謂鄭麗的經典笑容,喜悅洋溢,一派“少婦中國”的靚麗形象。“少婦中國”是我的發明,功勞卻在鄭麗,是她激發了我的靈感。梁啟超陳獨秀分別寫過“少年中國”的文章,先賢的這一生動活潑的概念之提出,催醒振奮了那個老大衰朽的中華帝國;百年過去,后愚之我呢,又提煉了“少婦中國”之概念。親愛的讀者,您的智慧應當看出并嘉許我的這一微薄貢獻,特別是在您清楚了中國之國際地位、中國之和平崛起與和諧人類的背景下。
北京奧運會期間,西安發行最大的報紙,邀我開寫專欄。在第一篇文章,也就是在08年8月8日發表的文章里,我有一句諧謔的話:“實際上我最愛看的,不好意思,我最愛看的是舉著牌子,引領運動員入場的女子!”結果晚上看電視,各國運動員開幕式入場,前面的舉牌女,一個過去再看一個,也不能說不美,但與我推測的美,與我理想的祖國形象,差距甚大。張藝謀讓我失望,他的女性審美標準,也就高且傻而已。
“美女之國”烏克蘭總統有一次逛街,沒怎么發現美女。當即過問,才知道是由于經濟的原因,美女大量流失國外了。總統很生氣,下令采取一系列對策,限制美女走失,因為美女是“國家形象”、“國家財富”。我很難想象如果我們的鄭麗同志,也像某些女藝人一樣,入了別國籍,我會怎樣的難受,億萬觀眾又是怎樣的感覺。這種擔心顯得多余,因為我推想鄭麗同志一定明白,她的花容月貌,是古國的土壤釀造出來的,只有傻子才會離開的。
責任編輯 劉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