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鋒

農民與城里人30年的糾葛:農民是個什么民?
改革開放30年回顧,似乎錯失了一個重要主題:感恩。今天,我們重拾這個主題,感謝農民,尤其感謝兩億多農民工。沒有他們粗糙的雙手,所謂崛起的大國,所謂中國奇跡,所謂世界工廠。根本不成立。
誰說世界是平等的?“狗日的戶口”何以不絕,背后實質是某種利益壟斷
30年來中國受質疑最多的制度可能就是戶籍制度。
在中國假如60年前大家都是農民,先進城的憑什么要排斥后到的?日:利益。
中國的問題,千條萬條,最主要的一條是入太多,可供分配的太少。但“人太多”不能成為人口歧視的理由。2008年春運,廣州這座民工過境之城展現出最大的善意,將最具現代化、國際化標志意義的廣交會場館拿出來招待滯留民工。當時學生義工、政府工作人員齊上陣,疏導幫助那些落難不能回家過年的人,他們是珠三角經濟崛起的功臣。
其實,廣州人民哪里知道,農民工走了,不再回頭。東莞排起了退保的長龍。一項旨在偏向民工的社會福利制度何以被拒絕?因為工廠朝不保夕,他們不知未來在哪里。
當前,鼓勵農民回鄉創業成為一種口號。這并不是什么新鮮提法,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為解決農民出路曾提倡大辦鄉鎮企業。
上世紀80年代,社會學家費孝通提出“離土不離鄉”政策,農村通過大力發展鄉鎮企業,探索出一條非農化途徑:“農民充分利用原有的農村生活設施,進鎮從事工商業活動,在當前不失為最經濟、最有效的辦法。”昔目鐵匠魯冠球,就是那時冒起的千萬個草根精英之一,魯于1985年被美國《商業周刊》以“中國新時代的英雄”贊揚。“離土不離鄉”避免了農民涌向城市帶來的一系列嚴重的經濟、社會問題。
正當金融危機之時,有人重提“離土不離鄉”,“回鄉再創業”。如果大城市都沒生意做,農村何來機會?中國2.26億民工,鄉鎮企業解決了0.8億。尚有同等規模的農村剩余勞動人口需要轉移出來。
關鍵是如何解決,和解決的誠意。民工遲早要進城,進城是他們唯一的出路。在東莞這樣的珠三角城市,他們是來了就用、用完走人的“候鳥”。長三角優于珠三角之處就在于農民工培訓。當下經濟蕭條,最應花的錢應該是民工培訓,也算是一種感恩與補償。4萬億之中,沒有民工的培訓費的救市方案,只會是城里人的分肥方案。
30萬民工子弟就讀,成了北京人的新難題。北京豐厚的教育資源,令民工進城的目的倒置:過去是因打工而找門路讓子弟上學,現在是為子弟進京上學而打工。如果實行居住證制度改革、民工子弟可在京考學,那將是對北京市政府和市民的最大考驗。屆時,道德困境和競爭壓力糾纏在一起。中國的戶籍制于人道原則,于生產力原則都不符。事實上,城鄉兩個世界的糾葛伴隨著中國城市化全過程,拋下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也斷難成功。生產力上,打破城鄉二元將極大提升生產積極性。激發中國農民巨大潛能。我們不妨請經濟學家算一算。這將提升中國GDP多少個百分點?
農民是個什么民?城管是個什么管?城管何其威,小販何其衰
城市應該光鮮整潔,還是應該“亂七八糟”?權力意志喜歡前一種,哪怕是現代都市的幻覺;文化人喜歡后一種,因為那是城市魅力所在。
在權力意志規劃下,城市最好都像北京國貿周邊一帶,光閃閃、亮堂堂,透著現代感,高傲而冷酷。這里絕不允許農民擺賣煎餅果子、販光碟、支瓜攤,可這些都是城市生動的細胞。沒有生動細胞,就像如今的中關村,冷酷不好玩。
相信城里人都見過城管“老鷹抓小雞”的游戲。城管是權力意志的代表,“小雞”是下崗者和農民。城管制度當初目的是為了維護市容。管制流動攤販,但制造了大量的社會沖突事件。城管與攤販之間以暴易暴、釀成人命的悲劇屢見不鮮。
農民如果不是為了生計斷不會忍辱進城討生活。2000年,湖北省一位叫李昌平的鄉黨委書記給國務院領導的信中感嘆:“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假如“三農”問題長期存在,農民們唯有進城討生活。
在中國特有的二元世界中,如果你不幸生在另一半,對不起,你抽到下簽。生為農民,在城市你就得被人管、被人趕,招人白眼。
鄉村何以衰敗?工農剪刀差剝奪了農民收益,人才剪刀差抽走了鄉村精英
城市不好進,鄉村也不好呆。如今的農村已非昔目田園牧歌。
打工者出走的鄉村已是一幅破敗景象。“3861部隊”,除了婦女兒童,剩下就是老人了。土地勉強在種,只能維持生計。農業只是一碗飯,工業才是一桌菜。但鄉鎮工業已沒了當初紅火的景象?,F代工業留給鄉企的空間有限。它們只能干城里漏下來的活兒。
鄉土文學里,“隨便到田里搞一下就是一頓菜了”。今非昔比,化肥、農藥濫用,導致魚蝦絕跡。順便提一下,城里人喜食的田雞是速成飼料催肥,鄉村已無青蛙這個物種。村口的大樹已被伐去蓋房。村委會形同虛設,職能只剩下賣地和修路。鄉土的衰敗,令文人騷客備感失望。故鄉淪為某種文化符號。
工農剪刀差剝奪了農民收益,人才剪刀差則抽走了鄉村精英。這種人才的“抽水機效應”表現為層層抽取,村里的能人到鄉。鄉里的能人到縣,縣里的能人走省城,省城的能人直奔京滬穗—一這直接推高了京滬的房價。
鄉村青年才俊經當兵與考學外流。他們是鄉村精華中的精華。此外就數出外打工者了,他們以匯款的方式回饋家鄉,但有些事是匯款解決不了的,比如參政議政。
農民在人種上與城里人并無差別。所謂農村人口素質低,除了精英離鄉之外,主要是當地教育資源奇缺。
“我看了網上那些代課教師給我的留言,那真是‘血淋淋??!”廣東省委書記汪洋向傳媒感慨。這個經濟發達省份鄉村代課教師月薪平均不過三四百元,“一個月吃不上幾斤肉,一輩子買不起一套房子”。
新生代農民還會那么聽話嗎?農一代與農二代:父親是父親。我們是我們
老一代民工即“農一代”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但城市別指望這樣對待“農二代”,那些與你我同樣有現代意識的80后農民工。“農二代”,才是未來中國農業剩余人口最大的危機。
一位工廠老板笑談,新生代民工也追電視劇,也參加PK選秀,對自己的權利特別看重,頭腦靈活不好管。農二代“放下書包進工廠/工地”,根本不懂種地,對城市街道胡同的熟悉勝于鄉野田疇,鄉村沒有位置,他們想當然以為自己的未來在城市。
2008年《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對6555名“90后”的調查顯示。61.1%的“90后”認為:出身背景、家庭財富、父母關系、學校好壞等因素對自己的成長有重要影響。同齡群無形中已被劃分為三六九等。城市/鄉村皆如此,80后/90屆對“起點不公”的憤懣將是未來社會沖突的導火索。
《中國青年報》就相關調查發表文章《聚焦新生代農民工:平等比生存更重要》,第一代農民工能及時拿到工錢就知足了,而農二代民工眼里,獲得城市的平等待遇,比工錢更重要,“他們不想再是城市的匆匆過客”。除了關心薪水、還關心工作時間、工作環境、培訓機會、社會保障等,比其父母輩有著更強烈的接受繼續教育和自我發展的愿望,務工是為了“進一步提高自身技術”和“增長見識”。
新生代農民工,其實遠不是一個“農民工”的詞所能概括。與其父輩相比,他們從小到大衣食無憂,缺乏吃苦耐勞的品性,崇尚個性張揚。在求職、工作過程中,他們敢于“挑肥揀瘦”,一旦遇到侵犯自身權益的事,絕不會像父輩一樣選擇忍氣吞聲,忍辱負重。
農二代民工與其屬于農村,不如說屬于城市,他們構成中國國際競爭力的一部分。假如政策性地將他們“甩到了社會結構之外”將是中國的損失,也是中國的危機。城市政策假如忽視農二代的權益,將鑄成大錯。
(摘自《文學故事報》2009.3.15)B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