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竹馬

蓮　子

連綿起伏的茂密竹林，如同一張碩大的綠毯覆蓋著大地，綠毯下涼絲絲的，炎炎夏日里成了圍屋孩子們的快樂王國。每天放學(xué)后，我們剛邁進(jìn)家門便扔下書包，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呼朋引伴地相邀來到后山的竹林。大點(diǎn)的同伴自告奮勇地自任組長。然后開始挑兵點(diǎn)將。10歲上下的孩子是打竹馬的“精銳部隊(duì)”。六七歲以下穿開襠褲的還不能冒這個險，只有圍觀的份，15歲以上的是“老將”了，玩這游戲有點(diǎn)過時，再就是體重太重，會讓毛竹不堪重負(fù)。一般我們分男女組或男女混合組，每組四五人，通常會有三四組。加上編外的啦啦隊(duì)，聲勢浩大。各組隨意圈定一片區(qū)域后，由組長負(fù)責(zé)，帶著組員在竹底下挑選適合的竹。敲敲竹竿、拉拉枝葉，看是不是近兩三年內(nèi)長出的新竹——老竹易折斷，是不能作為挑選對象的；瞄瞄竹間距和地盤的空曠度，是否適于蕩秋千的大幅度搖曳；竹枝是否茂密、修長也很重要，這是織成竹馬的先決條件，就像舞蹈演員必須具備修長的肢腿，纖細(xì)的腰身一樣。

棵棵聳入云霄的毛竹矗立著。儼然接受檢閱的士兵，伙伴們將小手反剪在背后，邁開小八字步精挑細(xì)選，時不時伸出手指指點(diǎn)一番，那架勢，像媒婆挑選適嫁的姑娘，又仿佛一個老農(nóng)在談?wù)撝f稼，熟練而老到。

目標(biāo)選好后，各組便推出降竹戰(zhàn)士，這本來是男伢子的活，可我們少數(shù)女伢子也都身懷絕技。而我常會被推舉出來打沖鋒。我也不推卻，好像是去完成一項(xiàng)光榮而偉大的任務(wù)，便爽快地從人群中站出來，學(xué)特種兵那樣緊緊褲腰帶，把寬松的花布衫衣腳扎進(jìn)褲頭里。那會，農(nóng)村孩子穿的絕大多數(shù)是松緊褲，一開始是系帶子的，麻煩的是，尿急之后一慌亂容易弄成死結(jié)，越拉越緊，同伴中將尿拉在褲襠里的事時有發(fā)生。還好，母親心細(xì)，總會將我的褲帶換成有彈性的松緊帶，這樣一來，就省事和保險多了。準(zhǔn)備就緒，深吸一口氣，往巴掌里吐一口口水，摩擦一番，蹲一蹲身子，踢幾下腿，熱熱身。而后倏地一下躥上半人高，雙手抓緊竹竿，光溜溜的腳爪緊緊箍住竹骨節(jié)眼，雙腳再用力一蹬，雙手捋著竹竿順勢往上一攀，憑著雙手和雙腳的巧勁，有節(jié)奏地一蹬一攀，像猴子一樣敏捷，不到兩分鐘，就爬上了四五米高。我得意地俯下身朝地上的伙伴做個鬼臉，下面便發(fā)出“嘖噴嘖”的贊嘆聲，那份羨慕，仿佛我成了孫悟空。

不一會，身輕如燕的我就鉆進(jìn)了竹枝蓬，上瞧瞧，下瞅瞅，掂量著最佳的打落位置。高叫一聲：我下來噦!雙腿驀然松開，雙手緊緊地抓住竹竿，憑借身體的重量將一棵高聳的翠竹彎將下來。小小的身子懸在半空，活像結(jié)在長生樹上的仙人果，隨風(fēng)搖曳。地上的同伴發(fā)出陣陣歡叫，朝著竹枝落地方向奔來，彈跳著身子，抓住披散的竹枝，一起將剛才還傲慢直挺的竹枝降伏。一般來說，順利的話，三五分鐘就能完成，干脆利索。但也有驚險的時候，就是遇到選材失誤或毛竹的腰桿特別硬時，不愿降伏的竹——其實(shí)多半是我們的體重不夠重。垂吊不下來時，人便被高高地空懸著，飄蕩著。說時遲，那時快，這時候，就會倏地蹦出一位英雄，比猴子還快地攀緣上去一同將竹垂下。充當(dāng)英雄的往往是兆京，因?yàn)樵谕橹校麄€子比較高瘦，是攀竹的好手，于是總是義不容辭地率先救援。有時是松坡、兆華或者興華，女伴長金偶爾也會大膽相助，春梅和尾女是比較膽小的，只能站在一旁驚叫著。我就上過幾次這樣的當(dāng)，晚上睡覺后直做惡夢，母親點(diǎn)著茅草，跨在門檻旁、面向著后山的竹林喊了好幾天驚，才好過來。如果有時選中的竹實(shí)在太高大或過于堅(jiān)韌的話，同伴中還會接連增加后援，四五個人吊滿竹枝，那丁丁當(dāng)當(dāng)?shù)南扇斯麊眩秦i八戒見了，肯定饞得直淌口水。總而言之，我們總是無往不勝，直到把毛竹降伏。

竹兒被降下后，清新翠綠的竹枝葉，散發(fā)著清涼的芬芳?xì)庀ⅲ瑴厝岬卣T惑著你，或挑逗地鉆進(jìn)嘴里，伸人鼻孔，奇癢而又舒服得很。我們歡呼著，一擁而上，嫻熟地抓過竹枝編織起竹馬來，一眨眼工夫，剛才還傲然挺立的翠竹如同一只被活捉的孔雀，斑斕的羽毛再也沒了先前的驕傲，服輸?shù)厝斡晌覀兙幙棾擅利惖膲簟?/p>

竹馬織好了，竹林活了。同伴們爭先恐后地坐上去，壓得毛竹直不起腰來，最后不得不“石頭、剪刀、布”按順序依次騎坐，其余的間隔丈余，分開站在兩邊，雙腿拉開弓步，奮力地拉動竹枝，彎如拱門的竹馬開始飛蕩起來，來回蕩出三四丈遠(yuǎn)，男孩子更大膽，拋出五六丈的弧度，如同飛上藍(lán)天的小小飛船，那份刺激，就不用提了。嘗到甜頭的同伴們，隔兩三天沒來竹林就腳底癢癢。

霎時，竹林里驚呼聲、尖叫聲、喝彩聲，響成一片。乘坐綠色飛船的伙伴在空中得意地唱起了山歌：打竹馬哎，尋妹妹哎……騎竹馬哎，尋哥哥哎……哥哎，妹哎，妹子生了崽哎……

“喲嗬、喲嗬……”合著響亮的調(diào)子，追隨搖曳的竹枝，我們追逐著、瘋狂地拉扯著、歡叫著。一串串歡歌笑語，飄過空曠的山谷，久久地回蕩在竹林間。這蒼翠的竹林，這飛揚(yáng)的竹馬，給我們這些山里伢的童年插上了綠色的翅膀，帶著我們飛過竹林，飛出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