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密德法則與車禍咒語

胡不遜

《開車經濟學》一書中提到了一個現象：1951年，中國在公路上的死亡人數為852人，美國當年在公路上喪生的人數則達到了35309人；到了1999年，兩國的人口數量幾乎都翻了一番，中國因車禍造成的死亡人數接近84000人，而美國卻依然只有變動不多的41508人。那么中國的車禍死亡人數增長速度為何遠遠超過了美國？

我們會自然地認為，原因在于中國車輛的數量大大增多了，而美國車輛的數量變化相對不大。

實際數據卻是：1951年，中國的機動車大約有6萬輛，而美國則有4900萬輛；到了1999年，中國的機動車數量達到了5000萬輛，而美國的數量是超過2億輛——是中國的4倍。在車輛數只有美國1/4的情況下，中國車禍死亡人數依然是美國的1倍多。

中國這樣一個沒有很多車輛的國家，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因為車禍死亡？我們可以用著名的斯密德法則來解釋。1949年，英國的統計學家及道路安全專家R.J．斯密德發表了一篇論文——《道路安全研究的統計問題》，指出：當時包括美國和新西蘭在內的幾個國家，車禍死亡人數隨汽車數量的增加而增加，增加到一定程度之后，死亡率開始漸漸地下降。雖然不是完全同一地下降，但是絕對死亡率一直在下降。

為何會出現斯密德法則呢？作者提出了兩個觀點：首先，隨著死亡人數的增加，人們會大聲呼吁對交通采取措施（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車禍年死亡人數達5萬人）；其次，一種“國家學習曲線”在發揮作用。道路上的車輛增多，與車相關的人也會增多，他們會想出各種辦法來解決道路問題——比如修筑更優質的高速公路，制定更健全的交通法規，讓汽車廠商制造更安全的車輛，同時努力促進交通文化趨于完善。這樣，即使交通擁擠多一些，交通死亡率也往往能降低。

在中國馬路上所看到的現象，多少讓人毛骨悚然。從春運新聞中，我們可以看到“農民工返鄉團”組成浩浩蕩蕩的摩托車隊，從福建、廣東開回四川、重慶；我們開車時也常常看見自行車行駛在機動車道上；至于在中國廣大農村，一輛小型摩托車載三四個不戴安全帽的人亡命快遞般地飛馳，更是家常便飯。隨著近年中國公路基建的大規模展開，原先適應了在中間無隔欄的馬路上開慢車的司機們，一下子還來不及適應高速公路上的行車規則，這也提高了交通事故發生率。

從以往的經驗看，在中國和印度，隨著有車族越來越多，死亡率會隨之上升。但從中國大量的人口死亡案例中，還可以觀察到另一種現象：一方面，在中國，死在路上的人越來越多，超過了以往；另一方面，從登記在冊的每千輛汽車對應的死亡人數來看，中國的交通事故死亡率實際上已經在下降。這也是符合斯密德法則的。

在中國和印度這樣的發展中國家，大量現代化汽車涌入了在某種程度上不夠現代的道路——雷克薩斯和人力車交雜在一起——這種令人眩暈的“迅速現代化”帶來的是：不同年齡的人，雖從未駕駛過汽車，但都同時進入道路。2004年，北京每7名司機中就有一名新手，他們都是交通事故的高危人群。

用尖銳的經濟學語言來說，發展中國家多數道路的死亡人口和不安全的道路系統可以看做是暫時必要的“負外部性”。換句話說，就像污染或者惡劣的工作環境一樣，這些都不過是發展中國家為了“趕上來”所付出的另一種代價。實際上，有人可能將道路上的瘋狂行為看做是工業城市嘈雜、骯臟甚至混亂的集中體現。事實上，安全有序的交通，對于那些可以負擔得起的發達國家來說的確不錯，但在發展中國家，人們首先得把汽車和摩托車開上路，保證能乘車上班，在提高勞動生產率之后，才會去考慮安全問題。這就是為什么雖然疾病率下降了，國家富強了，道路死亡率這種“發展疾病”卻上升到了頂點。不過，從前面的斯密德法則我們可以預知，道路死亡率到了頂點之后會開始下降。

經濟發展程度和交通死亡率之間的關系如此密切，這一點很奇怪，也讓人十分詫異。顯而易見，一個國家的機動車保有率與其人均GDP之間有線性聯系：錢越多，車越多。當人均GDP達到5000美元時，汽車保有率開始大幅增加。研究人員也指出，人均GDP不高的國家，人均死亡率也較低。這大概是因為汽車的數量沒有那么多，因此即使平均每輛車對應的死亡率很高，自然人均死亡率仍較低。而隨著人均GDP的增長，死亡率呈急劇上升的趨勢，但每輛車對應的死亡率會隨著人均GDP的增長而下降。比如說，人均GDP從1200美元上升到4400美元，那么每輛車對應的死亡率就開始按一定比例下降。只有當一個國家的人均GDP達到了8600美元（1985年的價格水平）之后，這個國家的人均死亡率才會開始下降，最終比那些人均GDP很少的國家的死亡率還要低。得到這些數字之后，研究人員認為，拿印度來說，其2000年的人均GDP（同樣采用1985年的標準）為2900美元，那么要到2042年道路上的人均死亡率才會開始下降。

這似乎是一個讓人感覺痛心的“鐵律”，它注定了發展中國家在經濟發展過程中會有很多人死在路上。如果將人均GDP的等級和道路死亡率進行比較，可以很凄慘地看到二者存在對應關系。比如：挪威的人均GDP位于世界前列，道路安全性方面也排在了世界前列；烏干達的人均GDP位于世界第154位，那里的道路死亡率是世界上最高的。原因很簡單：低質量的道路和基礎設施，醫院和醫生數量的不足，不安全的車輛。在尼日利亞，公交車被稱為“移動太平間”或者“飛行的棺材”。

（祝 媛摘自《萬科》2009年第4期，圖選自中信出版社《一點巴黎》一書，〔法〕讓-雅克·桑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