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瑪
我把父親的這封信一直隨身帶著。我這個還在路上的孩子,我這個已經習慣了父親牽我上場的孩子,轉過頭,父親仿佛就在那里,在最關鍵的時候給我力量。
鳳凰衛視的男主持人里,胡一虎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位,黝黑的皮膚,一雙電眼,渾身上下似乎永遠散發著活力和動感,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已經過了四十歲的男人:
這樣一個充滿活力的主持人,卻也有非常感性的時刻。無論何時說起自己的父親,胡一虎總是難掩深情和懷念:“父親在賦予我生命,將我帶到世間的同時,給予了我兩樣最隆重的禮物:‘爭的能力和‘讓的風度,40歲的我至今仍在他幫我搭建的X軸和Y軸上跳躍騰挪……”
父親,才是主持胡一虎人生全場的人。
夢想啟動,父親的能量一直伴我左右
父親對我嚴厲的管教和培養,在無意之間為我日后實現夢想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比如父親一直要求我“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注意待人接物的禮儀,就連我走路的姿勢,父親都要求得非常嚴,每每看見我走路時松著腰拖著腿,他就會踢我的屁股:“打起精神來。”
現在很多觀眾都喜歡我的聲音,說很有磁性,其實這也是父親訓練的結果——小時候我家門口有一塊稻田,每天早上父親都要帶著我到稻田前練“浩然之氣”,學習用丹田之氣發聲。
初到鳳凰衛視的時候,有一個編導說:“Tiger(虎),你不像是從花花綠綠的臺灣來的,倒像是從一本線裝書里走出來的。”如果說我身上具有中華文化所崇尚的“謙謙君子”的書卷氣,那一定是得益于父親從小對我的這些培養。
初中畢業的時候,父親很希望我念專業院校,可以盡快在社會上立足謀生,但他還是把選擇權交給了我。父親鄭重地對我說:“你的未來,要靠你自己去把握。”我想當電視主播,于是選擇了念高中,然后考大學。父親尊重并支持了我的選擇。
讀高中時,父親訓練我的最好方法就是看電視新聞。他會說:“馬英九(時任蔣經國的英文秘書)剛剛做翻譯是這樣翻的,小虎,換成是你,你怎么翻?”或者他會這樣問我:“你看宋楚瑜做新聞局局長,他是這樣做開場白的,小虎,如果你是新聞局長,你會怎么說?”
父親從未輕視過一個少年的“白日夢”,他是我練習模仿播報的第一個觀眾,也是我那時唯一的“虎絲”。每次我在書房里假想自己是電視主播自說白話的時候,只要母親過來敲門,父親就會悄悄地小聲叮囑她:“不要打擾,小虎在練習播報。”他還鼓勵我:“喜歡播報很好,一個明日之星就要在我們家誕生了。”父親不斷傳遞給我的正面信息,讓年少的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實現夢想,甚至會產生一種“舍我其誰”的豪情。后來,我如愿以償地考入了輔仁大學大眾傳播系。
大學四年,父親每周給我寫一封家書。父親深知我的要強,也明白我的脆弱,他的家書給了初次離家的我很多溫暖。在信里,父親和我幾乎無話不談,從家事到國事,從處世之道到為人之思。有時候我無意間在信中流露出一些低落的情緒,他都會采取旁敲側擊的方法安慰我,幫我度過心理郁悶期。有一段時間,父親因為健康原因住院,沒有辦法寫信給我,他就特地囑咐哥哥姐姐給我寫信,以保證“每周一信”。
有一年,我被推選為全臺灣青年節大會主席,要代表全島青年上臺發言講話。我擬定了發言稿以后,第一個想到征詢意見的人就是父親。由于時間緊迫,將發言稿寄給父親已經不可能。于是我給父親打了一次很長的電話。父親一定要把發言稿聽得非常完整,于是叫我一字一句地念給他。我說:“爸爸,這是長途啊。我念快一點吧。”父親卻說:“念慢一點,慢一點。”他一邊聽我念,一邊做著筆錄。
在這份筆錄的基礎上,父親連夜做了仔細的修改,第二天就加急寄到臺北。等我拆開這一封厚厚的信,看到父親一字一畫的修改意見時,不禁熱淚盈眶——父親的愛就是這樣,他把每次我的“上場”都當做自己的“上場”一樣重視,因此每逢成功的時刻,我最想第一時間分享的人也永遠是父親。
華視十年。父親鼓勵我“梅花越冷越開花”
大學畢業以后,我面臨著找工作。當時在臺灣,對于我們學新聞專業的畢業生來說,有三個選擇:臺視、中視和華視,遺憾的是,臺視和中視的考試我都因為各種原因而失利了。這幾乎擊敗了我所有的驕傲和信心,還要不要繼續做主播的夢想,長久以來的付出真的就要付之東流嗎?我開始懷疑自己。
一天,父親帶我來到西子灣中山大學去看海,因為他知道在不順利的時候我最愛去的地方就是海邊。在海邊,我第一次向父親坦白了我的絕望和憂傷,我告訴父親,我能力沒有那么強,我比不上別人,我該夢醒了。
看著幾乎崩潰的我,父親卻淡定地問道:“小虎,你說大海是什么?”我搖搖頭。父親接著說:“大海就是男人,寬廣就是男人的靈魂,男人就該像大海一樣,只有包容一切才可成就一切……”聽著父親的話語,再看看眼前的大海,我封閉多時的心門逐漸地打開……
在回家的路上,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的我后悔地告訴父親:“爸,我沒有交華視的報名表,報名截止日期已經過了。”父親狡黠地一笑:“我早就替你寄出去了。”
最終,我以第一名的身份入職華視。
我終于坐到了夢寐以求的華視早間新聞的主播臺上,但是迎接我的卻是鋪天蓋地的批評,有說我形象不佳的,有說我口齒不流利的,我辛辛苦苦撰寫的稿件曾經不止一次地被主管當面丟在地上:“這就是你第一名寫的稿子?”在壓力和質疑面前,我急需證明自己的實力。
機會來了。1994年,南非實行其歷史上第一次多種族選舉,宣告種族隔離制度的終結,這預示著該國有史以來第一位黑人總統極有可能馬上誕生,當時民意呼聲最高的是曼德拉。華視準備派出特別報道小組,關注這一國際政治新聞的巨大熱點。可當時的南非政局不穩。國內經常發生爆炸案,經常有外國記者慘死在南非的報道前線,這將是一場實實在在的生死考驗。所以,當采訪組長對我說“一虎,你是最優秀的,我們決定派你去南非”時,我心里還是有些猶豫的。
我把這個消息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父母。母親聽后一下子哭了起來:“兒子,你不要傻了,不要去南非采訪!一定是別人不去,才叫你這個新人去送死。”母親的哭聲更增加了我的動搖,而這時候,父親卻對我說:“兒子,有一句話說,危險在哪里機會就在哪里。去南非吧,那是你的機會。”正是父親的這句話,促成了我的南非之行。
在南非,我和搭檔克服了難以想象的種種困難。最終專訪到了曼德拉。這條新聞播出以后,在島內掀起巨大反響。父親在第一時間給我打來電話,大大表揚了我一番,還特地為我賦詩一首:“披甲戴盔到南非,深入虎穴得新聞。條條新聞都頭條,只
知過癮不知苦。”
回到臺灣以后,我才知道我的這次采訪是怎樣牽動著父親的心。他幾乎每天都要通過電視和報紙關注南非大選的報道,每每出現傷亡的報道畫面,他就焦慮萬分。我在南非的日子,每天晚上,父親都背著雙手在書房里踱步,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正是這次在南非的出色表現,讓我在華視站穩腳跟、嶄露頭角,連續五年被評為“臺灣最受歡迎的十大主播”和“全臺灣最性感男主播”。
華視十年,我以感性的播報語言和豐富的肢體語言樹立起自己的風格,不過這種“美式播報”風格一直飽受爭議。每當我動搖的時候,父親總是鼓勵我“做自己”、“我們胡家是梅花越冷越開花”,正是因為我堅持了自己的風格。才有了今天的胡一虎。
鳳凰展翅,我卻永遠失去了父親
在華視呆了十年之后,為了突破自己事業上的“瓶頸期”,我決定跳槽去香港的鳳凰衛視,我要“再做一次夢”!
對于我的跳槽,我想父親心里是不愿意的,畢竟他的年紀大了,最希望的是我能夠留在他的身邊吧。可是他知道我是一個喜歡做夢的人,他不愿意用他的不舍和牽掛成為束縛我夢想的羈絆。
初到鳳凰,我和所有的新人一樣,沒有自己的節目,一切都需要從頭開始,我的工作就是每個整點的新聞播報。那時候最尷尬的就是遇到臺灣的觀眾,人家會問我:“你在臺灣是那么大牌的主持人,怎么跑到香港來播這個?”
那是一段難熬的“坐冷板凳”時期,我只有努力做好手邊的工作,耐心等待一個屬于我的時機。那時候我睡在地板上,以泡面充饑,我每天都要和父母通電話,每次聽見他們的聲音里飽含的對我的信任和驕傲,都能最大地激發我第二天的斗志。
就這樣,在鳳凰的第四個月,我終于等來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節目《媒體大拼盤》。從此一發而不可收——《鳳凰全球聯線》、《縱橫中國》、《一虎一席談》,我終于憑借自己的實力和努力獲得了觀眾的認可,也成功地開拓了自己事業的另一片天空。
一直以來,父親都是我的精神支柱,當我終于有閑心去承歡膝下、有能力回報父愛的時候,他已經垂垂老矣。
晚年的父親身體很不好,在高血壓、心臟病、糖尿病等病癥的折磨下,他似乎變成了我的孩子,需要我去哄,需要我的電話,需要我做出成績來讓他高興。我享受著父親對我的依賴,卻沒有想到,有一天我連這種依賴都會失去。父親在2005年的端午節因為心肌梗塞而猝然離世。我沒能看他最后一眼。
瞬間,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黑暗,沒有了父親,我該怎么辦呢,在高雄老家的書桌上,我看見了父親給我寫的最后一封信,大意是說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擔心我的好勝心,會傷人傷己。我跪在父親的遺像前一字一句地念完了這封信,在心里對他說:“老爸,您的教誨我會一直記得,我會改的。您安心地去吧。”
我把父親的這封信一直隨身帶著。我這個還在路上的孩子,我這個已經習慣了父親牽我上場的孩子,轉過頭,父親仿佛就在那里,在最關鍵的時候給我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