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感冒引起肺炎,我住進了醫院。從我進入病房那一刻起,我鄰床上的一位大姐就一直哭個不停。
有人悄悄地告訴我:她兒子為救一個男孩犧牲了,今天她剛剛知道兒子的高考成績超出了重點線四十多分,自然悲從心起。
我心里一沉,在電視上看過報導:面對被海浪卷入水中危在旦夕的男孩,年輕人奮不顧身地跳入海浪中營救,奮力把男孩推向岸邊后自己卻被大海吞沒。燦爛如花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二十歲那年高考之后的夏天。
那個被救男孩的父母是從外地來的拾荒人,貧困落魄。但在救人最混亂的場面,他們沒有帶著救上來的男孩臨陣脫逃,而是選擇面對、擔當和作證,讓死去的年輕人毫無爭議地成為見義勇為的英雄。
突如其來的喪子之痛,把一個母親瞬間擊毀,讓她在兒子走后的二十多天里還待在醫院靠打點滴維持生命。
醫生聞聲而來,輕聲責備陪床的中年男人:大姐的心臟不能再受刺激了。隨后,吩咐護士打鎮靜劑。
就在這時,中年男人附在大姐耳邊低語:“兒子救的那個孩子和他父母來了。”
哭聲戛然而止,我聽見大姐對中年男人說:“別讓他們進來!”
我只當是大姐討厭見到那個男孩,卻見大姐踉蹌著從病床上爬起來,用手理了理蓬亂的頭發,用毛巾擦了擦紅腫的眼睛,平息一會兒,然后示意中年男人讓門外的一家人進來。
我看得目瞪口呆,卻又大惑不解。
小男孩大概七八歲,驚魂不定地躲在母親的身后,用怯怯的眼神打量著周圍。男孩的母親把男孩拉到大姐面前:“敏敏,這就是恩人的媽媽,來,跪下叩個頭。”
大姐慌忙制止:“別嚇著孩子。”
男孩的母親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試探:“為救我兒子您失去了自己的兒子,這大恩大德我們永世不忘,今后,敏敏就是您的干兒子,長大后讓他孝順您!”
“不行,我不能認他。”大姐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那對夫婦一下子悚在那里,不知所措。
把自己最心愛的兒子送給恩人的母親做干兒子,這對于那對貧困夫婦也許是自己能力范圍內最好的報答了。男孩的母親似乎是為了圓場,拉著小男孩的手說:“你活著,是因為大哥哥犧牲了自己,你的命是大哥哥給的,所以你一定要報答恩人。”
“不要再說下去了!”大姐打斷了這位母親的話,長嘆一聲說,“你沒有明白我的苦心啊!我拒絕孩子出現在各種場合,請求媒體不要打擾孩子,無非是擔心孩子受到強烈的刺激,無形中戴上沉重的精神枷鎖,從此背負著恩與欠的壓力,這根本不利于孩子的成長。我希望我兒子救的孩子,一點點忘記這些悲慘的經歷,快快樂樂地生活,像田野里的小草,在屬于自己的世界里,靜靜地綠著。孩子沒有錯,以后不要再用‘因為怎樣’所以‘必須怎樣’這樣的詞來給孩子施加壓力了,千萬別碰疼他。如果一定要讓孩子感恩,請在他長大成人之后教導他,也向那些身處危難的人施以援手吧!”
那一刻,滿屋寂然,原來,承受著巨大悲痛的心中藏著無比的慈悲和體恤。在承受著無以復加的痛苦的同時,英雄的母親還在想著被救人父母的苦楚以及可能給孩子帶來的傷害。
英雄母親承受苦難的堅韌、高貴的姿態,讓我相信:有一種愛可以超越生死,傳遞,輻射。★
(劉少華摘自《現代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