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4年初夏,國民黨反動派在帝國主義扶持的飛機大炮掩護下,占領了中央蘇區的北大門廣昌城。隨后,又以重兵沿著廣昌、石城一線,向我蘇區腹地步步進逼。
廣昌城失守后,我們紅一軍團在福建建寧、歸化、沙縣地區轉戰了一個多月。一天,突然接到上級命令,要部隊向江西挺進。戰士們早就被敵人的猖狂進攻逼得憋著一口氣,聽說是開往江西,個個興奮得磨拳擦掌,情緒高昂。
經過幾天幾夜的行軍,部隊進入江西地區,頭頂上不時地飛過敵人的飛機,隆隆的炮聲越來越近。班里一個別號“估計參謀”的戰士興奮地說:“嘿,這回咱們要打個大勝仗了!”
部隊到達高虎腦以東10多里的—個山村停了下來。這里,戰場的火藥味越來越濃,敵機不斷地前來襲擾,村莊附近彌漫著白色的硝煙,不時響起震耳的爆炸聲。赤衛隊有的扛槍,有的抬傷兵,有的挑糧支前,老表們忙著堅壁清野,到處是戰前的緊張氣氛。
連政治委員給我們作戰斗動員,提出了“保衛中央蘇區,粉碎敵人向高虎腦進攻”的口號,在全連黨團員中開展了殺敵立功的誓師活動,戰士們投入了看誰勇敢殺敵多的戰斗準備之中。
但是,由于我們在廣昌保衛戰及福建地區的戰斗中消耗了大量的彈藥,而當時彈藥來源非常困難,我們一時得不到補充。“保險子彈”(國民黨造)打光了,有的戰士身上的子彈帶已空了,有的只剩下10多發子彈。在敵人武器精銳、彈藥充足的條件下,要完成戰斗任務,困難真是不小。怎么辦?連里為此召開了軍事民主會議,開動腦筋,群策群力。會上,有個戰士說:“窮革命嘛,不僅要有一股窮精神,還要有些窮辦法。有什么窮辦法呢?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這句話啟發了大家:“山上有石頭,有樹,有竹子,用它來做武器。”“對,石頭能在敵人頭上開花,砸得敵人像掉在地上的爛西瓜;滾木能砸得敵人手腳分家;竹子做成竹釘,戳得敵人哭爹又喊媽!”
講起用石頭做武器,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回憶。于是,我給班里同志們講了個1929年底游擊隊用石頭打擊反動派的故事。
那一年底,在壬田寨的羅漢巖石洞里,駐扎著一支紅軍游擊隊。這一情況不知怎么被瑞金縣的反動頭子歐陽光知道了。歐陽光除自己有幾百人的反動武裝外,還欺騙了不少不明真相的“反水”群眾,一起“圍剿”羅漢巖游擊隊。我游擊隊面對敵眾我寡的形勢,退到笠篷寨,不料又被反動派包圍。游擊隊子彈本來就不多,戰斗幾天后,子彈打光了。敵人發覺后,氣焰囂張地順藤爬向石巖,揚言要捉活的。當時,我們幾個小伙伴正好在笠篷寨對面的山上打柴,眼見游擊隊在彈盡的情況下,舉起石頭向敵人頭上砸去,伴隨著石頭的隆響,傳來的是敵人的哭嚎。被石頭逼到山溝里的敵人氣得亂喊亂罵:“共匪們,你們有本事就下來!”英勇不屈的游擊隊員們針鋒相對,也高聲喊道:“土豪劣紳的走狗子,有本事你們上來啊!”敵人又拋出一計:“你們下來,讓你們回家種田!”在敵人的欺騙面前,游擊隊員們風趣地答道:“你們先站好隊來歡迎!”敵人的如意算盤打錯了,迎下來的不是游擊隊員,而是一塊塊碩大的毫不留情的石頭,沿著陡峭的山勢呼嘯而來,跟著是敵人呼爹喊娘的哭叫聲。我們幾個小伙伴聽到以后,高興地把扁擔一放,也推來許多石頭向著敵人叫喊的方向,“一、二、三”,隨著口號,石頭像脫韁的野馬奔騰而下,砸得敵人暈頭轉向,不知所措。我們幾個一直到敵人亂逃亂竄并向我們開槍時,才拿起扁擔跑到另一個山上去了。
聽了我的故事,大家的信心更強了。“估計參謀”高興地對大家說:“白匪軍有洋爸爸給他們的洋槍、洋炮,我們有大自然送的土槍、土炮,比一比看誰的厲害!”
會后,全連的戰斗準備緊張地展開了。削竹簽的活動深入到群眾,黨團員帶頭,展開比賽,你削五百,他削一千。地方青年群眾也積極參加,各顯其能。有的到山上砍來了許多竹子,鋸的鋸、劈的劈、削的削,制成了一根根六七寸長的竹簽。將削成的竹簽放到砂鍋里炒,再將竹簽頭用桐油炸一遍,軟軟的竹簽變成了不僅堅硬而且有毒的竹釘。
有的砍來許多樹,把粗大的松樹鋸成四五尺長,作成滾木,放置在坡度陡而平滑的斜坡上,以便更好地發揮它的作用。我們負責在陣地上找石頭,制造“石頭雷”。我告訴同志們選擇那些較圓的、有棱角的石頭,這樣的石頭滾在陡峭的山坡上,不僅滾得快,還能跳得高,別說敵人被砸上了,就是光聽石頭響,也夠他心驚幾天。戰士們高興地說:“嘿!國民黨的漢陽兵工廠,也頂不上我們土工廠生產的武器多!”
我們連的防守陣地設在高虎腦東側10多里的高山上,這里山高坡陡,地勢險要,地形條件有利于我們防守,可以充分發揮“土武器”的作用。于是,我們在坡度大而開闊、樹木稀少的斜面上放置滾木;正面的山勢陡峭,山石嶙峋,則正好發揮滾石的威力;在山溝、山脊又插滿了間隔四五寸,擺成梅花陣的竹釘;同時,積極搶修防御工事,埋地雷,設鹿寨,消除防礙滾木的障礙物,組織射手排除死角。經過幾天幾夜的緊張戰斗準備,就等敵人來嘗嘗我們“土武器”的滋味啦!
這一天,天剛破曉,就聽到西北方向傳來了敵機“嗡隆、嗡隆”的聲響。營部通訊員沿著戰壕、交通壕飛跑到我連向連長傳令:“部隊進入陣地,準備戰斗!”我們全連戰士迅速進入陣地隱蔽,密切注視著前方敵人的行動。
不—會,敵機飛到我連陣地上空,一排排炮彈不斷在陣地前后爆炸,傾刻間,陣地上硝煙彌漫,爆炸聲震耳欲聾。望著猖狂投彈的敵機,有一個戰士抖掉身上的土不服氣地說:“哼!要不是老子子彈少,準給你幾槍,叫你尾巴朝上頭朝下,屁股冒煙去見閻王!”“估計參謀”也風趣地說:“這是給咱們的‘土武器出師前奏樂呢!”另一個戰士問我:“老朱,你那邊怎么樣啊?可別讓咱們的石頭雷開小差了。”“哪里,它們自覺得很,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敢自由行動。”這是幾塊巨石滾,怕戰時再推來不及,我就先把它們放在預定位置用繩索捆住系在樹上,戰時用柴刀砍斷繩索,巨石就會飛滾下去。
這時,只見白匪兵在炮火掩護下,像上山吃草的羊群一樣,順著山坡向上沖,排長一聲令下,“敵人進入1號地區,放滾石!”口令剛落,只見滿山的石頭如同“石雨”一般飛滾著,翻騰著,席卷而下,轟隆隆的巨響聲震蕩峽谷。石頭越滾越猛,越蹦越高,越滾越多,大有天塌地陷之勢,劈頭蓋臉地砸向敵人。隨即傳來敵人凄厲的哭叫聲。我們高興地從戰壕里伸出頭去觀察,向下面大聲喊道:“怎么樣?我們的土武器比你們的洋飛機、洋炸彈厲害吧!”
敵人第一次沖鋒被打退后不久,又以更加猛烈的炮火向我們陣地轟擊。一時間,高虎腦方向變成了煙火的海洋。煙霧遮住了我們的視線,“估計參謀”焦急地對我說:“班長,敵人又要耍什么新花招了吧!”還沒等我來得及答話,機警的“小侉子”(一個北方籍戰士)大聲喊起來:“敵人從山后上來了,快到2號地區了!”果然,透過煙霧,我們看到在離我不到100米的2號地區,出現了—個又一個貓著腰悄悄往上爬的敵人。氣急敗壞的敵指揮官舉著手槍惡狠狠地逼著士兵向前沖,敵人膽顫心驚地邊望邊爬,排長馬上命令放滾木,戰士們用柴刀砍斷拴著滾木、滾石的繩子,那巨大的滾木猶如離弦的箭和脫韁的馬向敵人沖去。早已領教過我們土武器厲害的敵人,聽到山上又傳來“轟隆隆”、“卡喳喳”的石頭和木頭的滾動聲,聞風喪膽,屁滾尿流,拚命地掉頭就逃。但是,人終究跑不過滾石、滾木,在奔騰跳躍的石頭、滾木下,到處是被砸得血肉橫飛的尸體。敵人即使沒死,也是缺胳膊斷腿,躺在那里哭喊呻吟。
幕色籠罩了山林,空氣里充滿了焦土的氣味,激戰一天的陣地此時也平靜下來,不時傳來敵人的冷槍冷炮聲。戰士們興奮地互相描述著白天的戰斗,稱贊我們的土武器真厲害。接著,戰士們不顧一天戰斗的辛勞,加緊整修工事,準備更多的滾石、滾木,迎接新的戰斗。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敵人又開始進攻了。敵人從正面進攻失敗后,又打算從側面迂回突破,奪取高虎腦陣地。在猛烈的炮火之后,敵人順著樹高林密的山溝向上沖來。狡猾的敵人深知滾木的厲害,以為這條山溝不便使用滾石、滾木,可以順利進攻。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我們早就猜透了敵人的心理,早在山溝里、山脊上布滿了竹釘。當敵人瘋狂沖鋒的時候,我們的火力沒能壓住敵人。突然,嘶啞的沖殺聲變成了凄厲的嚎叫:“我的娘啊!”敵人被竹釘扎中,站又站不住,坐又坐不了,逃也逃不掉。有的雙手抱著槍桿,有的踮著腳尖,靠槍桿支撐著,喊爹叫娘,喊“紅軍兄弟饒命啊”。后邊的敵人一看前面士兵的狼狽樣,便紛紛往后逃。有的想上來搶救,這真是再好不過的機會啦,我們對搶救的敵人進行了挨個點名,—槍一個。緊接著,被扎中的敵人隨著輕機槍的“噠噠”聲,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在哭喊聲中,敵人終于狼狽不堪地敗退了。戰士們高興地唱起了歌:
石頭木滾本領大,
砸得白匪像破瓜;
竹釘尖尖頭朝天,
扎得白匪沒處鉆;
別看我們武器土,
保衛蘇區神威大。
運用土武器消滅敵人的經驗,不僅廣泛用于土地革命戰爭時期,而且在武器彈藥條件比較好的抗日戰爭中也經常使用。如在皖中抗日根據地,面對日本侵略軍和國民黨廣西頑軍的包圍,我皖中軍民發揚用土武器消滅敵人這一傳統,以滾石、滾雷、拉雷、踩雷、竹簽為消滅敵人的輔助武器,粉碎了敵人的多次進攻。在皖南事變中,我英勇的新四軍戰士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也用石頭打擊敵人。多次革命戰爭的實踐證明:木頭、竹簽、石頭等土武器,是我軍以劣勝優的輔助武器。○
(編者按:朱鎮中(1916—1995)系江西瑞金籍老紅軍、我軍測繪事業的優秀工作者、總參測繪局原顧問,本文是他1983年撰寫的回憶文章)
責任編輯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