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農場規模的決定、農場規模的效率涵義、農場組織性質和中國農業規模化經營四個方面看,現有的研究文獻關于中國農業經營規模與效率的關系在理論和經驗分析上都存在著較大的分歧。以新古典框架為基礎的規模報酬原理難以對農場規模效率涵義做出合理的解釋,進一步的研究需要建立在農業組織理論創新的基礎之上。
關鍵詞:農場規模;農業效率;規模經濟;農業組織
中圖分類號:F306.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8-6439(2009)02-0049-05
Property, Scale and Efficiency of Farms
—Review of Researches into China Agricultural Scale Management
CHEN Ji-ping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Trade, Chongqing Technology and Business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67, 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reviews the studies on enlargement of agricultural scale in China, which include four parts: the decision of farm size, the relationship of farm size and agricultural productivity, the organizational nature of farms. There is big difference between theory and practice of present literature about China agricultural scale and efficiency. Based on neoclassic economics, the concept of “returns from scale” limits reasonability of analysis 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arm size and efficiency, and further studies should be done on the basis of more effective works of agriculture organization theories.
Key words: farm size;efficiency of agricultural production;economies of scale; agricultural organization
當前,我國各級政府普遍將擴大農業土地經營規模作為農業發展戰略的核心內容之一,同時農業生產的“規模經濟”命題也被廣泛地作為農業土地產權制度改革的基本依據。因此,關于農業組織規模變化規律及其效率涵義的理論分析的正確性,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政策有效程度。然而理論界關于農業組織規模與效率之間關系并未取得一致的結論,需要在梳理已有研究工作的基礎上進一步進行分析,以獲得更具邏輯一致性和經驗一致性的理論結論。
新古典主流經濟分析框架中,具體市場約束條件下農場最優規模的均衡模型構成分析農業生產組織規模與效率之間關系的理論基礎,而通過改變約束條件影響農場生產效率的(比較)動態框架是農業規模化經營政策的直接理論依據。同時,具體的農場組織性質則決定了上述兩個不同層次邏輯關系的基本模式,現實當中家庭農場與農業企業共存的事實使得關于農場規模效率涵義的討論必須以農場組織性質的分析工作為前提。因此,關于中國農業經營規模化的研究可以概括為四個專題:農場的規模決定理論、農場規模與效率的關系、農業組織的性質和中國的農業規模效率。圍繞這四個專題國內外已經形成很多的研究文獻,本文就此進行述評和探討。
一、農場的規模決定理論
20世紀80年代之前,農場規模及其變化基本上用馬歇爾新古典框架的“規模經濟”概念來解釋[1][2][3][4]。鑒于規模經濟概念過于抽象的假設前提①,Kislev和Peterson將家庭農場視為假設前提,用相對價格-要素比例關系解釋了美國1930—1970年農場規模不斷擴大的現象。這種方法仍然是傳統新古典主義的,企業的經濟組織本質被忽視而被簡化為一個生產函數[5]。
在一個比較充分的檢索基礎上,尚沒有發現專門構建農場最優規模理論的文獻,而確定一般(工業)企業大小的理論卻經歷了從“規模”到“邊界”的演變。馬歇爾新古典主流經濟分析框架將企業簡化成為一個生產函數,用規模經濟確定企業的規模。規模經濟概念過于抽象的假設前提以及對企業的組織本質的忽視,在解釋力和理論邏輯一致性方面都存在很大的困難[6]9-11。
科斯通過交易費用概念將企業作為生產組織與市場概括性地區分開,開創了新制度經濟學名義下的企業理論[7]。其基本的觀點就是團隊(聯合)生產可以提高生產效率,但卻要受到交易費用的制約,企業的大小取決于交易費用和生產合作剩余邊際值相等的臨界點。20世紀60年代開始出現的相關文獻主要是從不同角度解釋交易費用的來源及其與企業規模、形態的關系,關于聯合或團隊生產的剩余則基本上是作為一種公理性假設進行處理的[8]137-169。張五常對交易的契約性質的強調使得他對科斯企業理論的發展獨具特色,認為企業本質上是用勞動契約(市場)代替了中間產品契約(市場),兩者之間的均衡取決于組織分工化生產過程交易費用的節省情況[9]。
新興古典經濟學采用超邊際分析方法將聯合生產的剩余歸因于分工與專業化經濟,進而在張五常的企業理論基礎上發展出新興古典企業邊界理論。其框架的主要特點在于生產的分工程度和交易費用和企業邊界同時內生化,認為企業的邊界決定于具體生產過程分工經濟、中間產品市場交易費用和勞動市場交易費用三者之間的動態均衡[6]228。
上述企業規模或邊界理論共同的特點在于對生產過程及其組織效率的強調。但是,企業同時也是一個市場當中的交易主體,其相對規模的大小可能影響其市場能力,而后者則又構成企業利潤的重要因素。因此,新興古典及其之前的企業邊界理論忽略了市場能力約束條件,是一個較大的缺陷。這種缺陷在寡頭市場分析當中的影響較大②,在分析近似完全競爭市場產業組織問題時,由于企業相對規模很小、數量很大,這一約束條件可以忽略不計。
二、農場規模與效率的關系
事實上,農業生產的規模化問題一直是發展經濟學理論和實踐的焦點問題之一。根據舒爾茨的綜述[10],至少在20世紀60年代,農場的效率規模就處于大規模的討論之中。討論和研究工作大體上從兩條主線進行:一是以市場經濟為背景對一般農業中的規模效率的實證分析與解釋,二是對社會主義國家集體農場效率的討論。這里主要對第一條主線進行綜述。
20世紀60年代的很多學者和政策制定者堅持大農場更有效率,相信大農場可以更有效率地進行有組織的研究工作以及生產農業機械、化肥等投入品,并實現信息的共享。舒爾茨以一種不太技術性的方式反駁了大規模農場更有效率的觀點,重點是其中所謂“不可分性”對農場規模的作用。
Sen通過對印度農業部門的實證研究表明,隨著農場規模的擴大,以全要素生產率度量的農業生產效率提高,而單位土地產出水平則下降,即后來被稱為農業發展中典型事實(stylized fact)的“IR關系(inverse relationship)”[11][12]。Sen的這一工作不但引發了1960—1970年圍繞印度農場規模與效率之間的關系的研究熱潮,而且使得“IR關系”成為農業經濟研究的主題之一。Sen之后,Saini、Bardhan等從不同的角度采用不同的計量方法驗證了“IR規律”[13][14]。進一步,“IR關系”被典型地解釋為農業信用、勞動和土地市場失靈,或者人力資本在不同大小農場分布的差異性。
但是。大量的研究也給出了相反的結論,Sen首先對自己研究的數據基礎和結論表示了懷疑[15],Rudra用農場管理數據對Sen的統計分析進行了修正,進一步支持了Sen的懷疑[16]。Cornia利用15個發展中國家的數據對農場規模和要素投入、產出以及勞動生產率之間關系的分析表明,在孟加拉、秘魯和泰國,農場規模和農業生產率之間呈正相關系[17];Deolalikar則發現在較高技術水平條件下“IR關系”不成立[18]。
除了上述單調關系結論之外,近來越來越多的文獻傾向于適度規模最有效率的結論。Hall和LeVeen對美國加利福尼亞農業的研究發現,中型農場在成本節約方面表現最突出[4];Hoque同樣發現孟加拉的農場規模和效率之間是一個動態變化的關系:1~7英畝之間正相關,7英畝以上負相關,因此7英畝是最佳的規模[19]。
上述實證分析的方法是比較靜態的,實際分析時往往因為數據或其他限制而不同程度地違背了比較靜態分析所要求的其他條件不變的基本前提,從而得出的結論性質各異。最為突出的就是忽略了技術、勞動、工業品等要素市場的統一性。因此,對結論分散的實證研究進行解釋,需要一個更廣泛的理論框架。
三、農場的組織性質
經濟現代化進程中一個重要的特征就是產業組織從家庭向大型工廠式企業的轉變,但是這一點在農業領域并不是一個普遍的現象,家庭農場即使在發達市場經濟國家仍然占主導地位。家庭農場形式的普遍性,將會大大改變農場規模的決定及其變化規律,然而農業經濟研究的一個明顯的不良趨勢就是,經濟學家們總是忽略這一事實的理論及實踐意義,而是把農場當作企業來分析[20]。
進入20世紀90年代,開始出現應用新制度經濟學框架分析農業生產組織的研究[21][22]。 Allen和Lueck將專業化經濟和道德風險行為作為約束條件,建立了一個農場組織模型。其中農場組織的類型被描述成一個從家庭農場到公司的“譜系”,隨著生產過程自然性質的逐漸減少,相應的農場類型從家庭組織向公司轉變。對美國和加拿大局部數據的分析表明,種植業由于季節性等自然性質較濃,因此都由家庭農場承擔。反過來,養殖業等生產過程在現代技術條件下的“生命周期”特征已被大大改變,因此多由公司承擔。Brem和Kim應用這個模型分析了捷克在經濟轉型過程中農業組織的演化規律,表明農場的治理結構比Allen和Lueck的框架更復雜[23]。
針對中國的農業發展情況,陳紀平利用新興古典經濟框架建立了一個農場組織模型[24],分析表明農業技術進步是從工業部門“進口”分工深化經濟的結果,并沒有改變農業的生物特征。在交易費用、勞動與其他要素之間匹配經濟和分工經濟綜合作用下,家庭是農業最優的生產組織形式。同時,利用一組中國對外農業考察報告的總結性分析支持了上述結論。
組織性質的不同,農場規模的效率涵義便有不同的規律。顯然,經濟理論對農業組織的分析落后于工業組織
理論的發展,而且沒有將家庭的經濟特征加入到分析框架中。
四、中國農業的規模化經營
在我國,改革開放以來關于土地經營規模的討論開始于20世紀90年代。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施行,極大地釋放了中國農業的效率潛力。然而這一經驗和流行的合作農場理論的結論相互沖突(注:事實上,這一沖突本身構成了農業經營體制改革的主要阻力之一。),林毅夫利用一個博弈論框架將這一矛盾解釋為家庭農場雖然喪失了集體農場在資源配置上的規模經濟,但其激勵效應卻超過了規模經濟上的損失[25]。從1985年開始,農業產值開始處于徘徊不前的狀態[26],引發了關于家庭經營方式“規模效率”持續的爭論。
張忠根和黃祖輝認為過小的農業生產規模使單位產品的生產成本和交易成本提高,加劇了農業生產時間與勞動時間不一致的矛盾,使投入農業的勞動力得不到充分利用,限制了農業的效率[27]。陳宗勝和陳勝從市場角度進行了分析,認為小家庭農場導致地權分散且規模過小,增加了農產品的供給價格彈性和政府管理費用并轉嫁到農民頭上[26]。更多的文獻則主要從實證角度比較中外農場規模和效率,說明中國農場處于規模不經濟狀態[28][29]。
關于擴大農場規模的方式,一類是保持家庭農場形式,通過減少農業就業人口的方式,將土地規模化經營等同于農業勞動力的非農化轉移,土地向種田能手集中[30][31]。另一類是突破家庭農場形式,同時擴大所有要素規模,具體組織形式有現代工廠制度式的農場[26]、農業生產股份公司[32][33]、農村合作經濟組織[34]等。
反對的意見主要來自于對國際經驗的重新認識,王小廣基于日本等東亞各國和地區農業現代化過程中土地經營規模未曾大幅上升,同時自耕農占經營方式主體地位的經驗,認為必須堅持小規模的小農經濟體制[35]。羅伊·普羅斯特曼、蒂姆·漢斯達德等[36]通過文獻綜述總結出三條實踐經驗:農業生產中規模經濟微弱,農場規模與效率反向相關,家庭農場比集體農場更有效,并指出西方大規模農場與效率之間的非因果關系,從而對中國理論與實踐中的農業規模化傾向表示了反對。另外,任志君從而糧食安全的角度反對農業規模化,認為土地的規模化必然帶來土地單產和糧食總產量的下降[37]。
五、結論
文獻綜述表明,關于農業生產規模的效率涵義,無論從實證還是理論角度國內外的解釋目前仍然未取得一致的結論。農業現代化過程中,既有歐美農場規模大幅增長的事實,也有東亞農場規模基本不變的現象,而現有理論的結論往往是“單向的”,難以對國際經驗形成充分的解釋。基本的原因在于對農業組織的分析沒有像工業企業那樣,根據實踐的發展和理論工具的改善適時地改進分析工具,即僅僅從技術角度來講而不考慮組織問題,沒有形成一個農場組織-效率的理論框架;而中國的學者大多混淆了要素比例、農場規模和生產效率之間的關系,或者認為兩者之間的關系是一致的。
因此,評價當前中國農業規模化政策,首先需要建立一個同時考慮分工、資源配置和組織問題的農業生產組織理論,并以此解釋關于農場規模效率涵義的國際經驗,結合中國具體的約束環境及其動態趨勢分析農場規模的均衡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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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規模經濟的考察要求技術條件和要素比例均不發生改變,兩者在現實當中是極偶然現象。見《帕爾格雷夫經濟學大辭典(第二卷)》,經濟科學出版社,1994年版第84頁。
② 國際能源、礦業等行業當中,以兼并方式擴大企業規模,其主要目的已不是深化生產分工,而是獲得更大的資本運營利潤。中國為了改善國有公司在國際市場上的地位,也采取行政方式建立了中石油等大型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