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枝蓮
霓生決定墮落的時候,臉上已經不動聲色了。
如果天使能墮落的話,霓生也會墮落的。為什么要純潔下去呢?為誰純潔呢?從前,霓生干凈而透明,每天纏在蓁川的身邊,和他一起打拼,一個不過是做皮革起家的商人,如今也混成了老總,各種各樣的生意,大到房地產,小到服裝貿易,蓁川,再也不是那個剛剛畢業只有三百塊錢的窮大學生了。
但是,蓁川和她說了再見。
他們沒有結婚,算不得糟糠之妻。認識蓁川時,他已經結婚,不過,他的婚姻,是以自己身體為代價的。對,他長得好看,很男色,看過的女人都會心動。
現在,他更趨向完美,有錢,英俊瀟灑,而且,錢可以讓人優雅起來,他學會了抽煙,說幾句不嫻熟的英語,打高爾夫,在五星級酒店的大堂里假裝欣賞里斯特的鋼琴曲,并且準確說出這是第幾鋼琴曲。
錢真是好東西,有時候,真的可以讓人改頭換面。
他們一起打拼的時候,他整天說陜北的土話,帶著山藥蛋味道,而且,總是說,我操,我操。現在,他優雅得一塌糊涂。
二十一歲的霓生,是跟著他打工出來的,九年,從一個小公司,到屹立京城的大公司,公司在北京建國門一帶,地處繁華鬧市。人力部再招的員工,無一例外全是明星類的,清華北大畢業不算,而且,男的英俊,女的靚麗。
可是,三十歲的霓生,已經人老珠黃。
在一個看似美好的夜晚,在做完最后一次愛之后,蓁川忽然說,要不,你去英國讀書吧,所有費用我出。
霓生看了一眼他,你終于要趕我走了,其實你應該直接說分手,這樣,會讓我更看得起你。
她拿了蓁川五百萬,不多,這十年,風雨同舟,做情人做助手,五百萬算什么?這是她應該拿的。
走了也好,免得做一輩子情人,連個退路也沒有。
可那天晚上,她喝醉了,喊著蓁川的名字,到底,他成了她的朱砂痣。在心口,在將近十年的記憶里。她開始在那些一夜情的網站上混。掛在MSN和QQ上,視頻。挑那些好看的男子。確切點說,是挑和蓁川長得類似的男子。第37天,她挑中了一個男人。23歲,猶如蓁川十年前一樣的好看俊朗,唯一不同的是,他是鴨子。明碼標價,一夜千金。
霓生沒有想到自己這么不要臉了。墮落的好處是什么?就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她有錢,有閑,有大把的無聊時間,可是,她沒了愛情,愛情是件奢侈品,她消費不起了。
約了在酒店見面。
她說,戴斯酒店吧,好不好?那里外國人多,而且情調好。說完她后悔了,這種一夜情,這種消費,還講什么情調?有個床就是最好的。
她是故意讓自己墮落的。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然后,就麻木了。麻木了,就不會痛苦了,就不會天天夢到蓁川了。
九年,這是一個夢。
約在2109房間。門響的時候,她還是驚了一下,透過貓眼向外看。是的,是他。年輕、帥氣,有迷人的性感。
開了門,她一下就被抱住。
太突然了,她一下子覺得太戲劇化了,轉過身,她笑著對藍燁說,其實,你不必這樣,錢,我不會少你的。
說好是一千塊的,她帶了兩千塊,如果他用心用力的話,她不在乎多花這錢的。
他們臉對臉站著,她恰好到他的耳朵,這個高度,接吻真是合適。而那張臉,多么像多年前與她纏綿的臉,蓁川曾經說過,我愛你,一生一世,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霓生眼神憂傷地看著藍燁,伸出手去撫摸他,他的眼睛,他的眉毛,多么完美,多么年輕,如果有愛情,到現在,她依然想著愛情。女人,到什么時候都不會忘記愛情這檔子事情,即使知道它是毒藥,是消費不起的奢侈品。
她的手有些許顫抖,然后,眼淚就下來了。
姐姐,藍燁叫著她,從后面抱起她,然后往床邊走去。
他撕扯著她的衣服,她一動不動。
一分鐘之后,她赤條條地躺在床上了。
三十歲,身材還沒有走樣,雖然做過了兩次流產,可是,依舊是飽滿的生動的光滑的細膩的,是一粒成熟的果實。
藍燁也脫著衣服。
在看他脫掉內褲之前的剎那,她忽然說,你走吧,我包里有兩千塊錢,你走吧,快走。她忽然這樣煩躁起來,無比地煩躁。
一切沒有來得及發生。
藍燁穿好衣服走了。
她蒙住臉,哭了。
她還能哭,還會哭,這是件多么無恥的事情啊。
掏出手機,她給蓁川打了一個電話,蓁川那里很亂,好像在一個酒會上,霓生說,親愛的,我和別的男人睡覺了。
霓生是故意這么說的,她想知道蓁川會怎么想這件事情,也許他會后悔,也許會拋棄了妻子兒女來找她,然后說,親愛的,我們結婚吧。
但她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
簡明扼要到只有一個字:好。
霓生準備當一回惡人。
她把蓁川曾經買給她的內褲打了包,然后快遞給他太太。憑什么不呢?他能這樣絕情,她為什么不出個狠招?那太太不過就是高于人家的子女,不過是老爹有權搞個批文,蓁川已經是條狗了,既然沒了尊嚴,那么,不如,不如就一起毀滅吧。
是第二天接到的電話,蓁川在電話中咆哮著,你他媽找死啊。
她笑了笑,用磁性的聲音說,親愛的,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雖然談不上是殉情,可是,總比這樣一個人郁悶死強。
掛了電話,她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少年子弟江湖老,真的老了,紅粉佳人兩鬢斑了,她看到一根白頭發。然后小心翼翼地拔著它,錯了,居然把黑發拔了下來,于是再拔,居然又錯了,惱了,找出剪刀,一把剪了,這次是一綹,她笑了,有點苦澀。
接到藍燁的電話時,她是吃了一驚。
我給過你錢了,她淡淡地說。
姐,我想見你,不要錢,只想見你。
她們約在必勝客見面,霓生戴了很大一副Guccl眼鏡,掩飾有點微腫的眼睛,一條布的牛仔裙,挎的LV大包,既隨意又自然,完全不是那天晚上妖艷的形象。是的,她不想如何,就想做回自己,率性而自然。
藍燁也穿得極休閑,一身白色耐克,人顯得更精神。
為什么又要見我?霓生掏出愛喜,然后點上,一點點吸著,以至服務生走過來提醒不要吸煙。
不為什么,這兩千塊錢,我不要,還你。
桌上,是那天她的兩千塊,嶄新的,有紙幣的新鮮味道。
她笑了,你這是干什么?表明你有多純潔?還是想和我談戀愛?都不可能,你與我,兩條路上的人,再跑,也只能遠遠地望著。
藍燁看了看她,姐,你別糟蹋自己了,你不是這樣的人,我看出來了,所以,不要你的錢,以后,你當我姐吧。
霓生的眼淚刷就掉了下來,這一段日子,她的委屈太多了,沒有人給過她半絲安慰,只有這個一面之緣的男子,他說,姐,你不是這樣的人。
她買了單,然后拉著他上了車,姐帶你兜風去。
霓生不相信自己能和一個鴨子交往起來。
但是真的,她和他,兩個孤單的人,一起溫暖彼此,不上床,不親吻,只是一起去逛逛街做做飯。她出錢,帶他去度假,他和她,講起小時候的事情,家在山區,供他出來上學,父母賣過血,后來,大三時,因為和人打架被開除了,找不到好工作,后來,遇到一個有錢女人,包了他,他漸漸墮落,一次比一次深……說這些時,藍燁語調平淡,似說別人的故事,直到遇到她,他說,才覺得,有的女人不是那么壞,他知道她,因為癡情,所以,才會墮落。
霓生的眼淚就下來了。
他攬過她的肩頭,哭吧,姐,以后,我保護你。
一起在麗江時,也說起了愛情。
他問她,姐,你,有沒有一點愛上我?
她答,有,可是,我無法徹底愛上你。
他低下頭,眼淚掉到青石板上,好大的印子。
回北京后,霓生往藍燁的卡里打了五萬塊錢,她說,謝謝你陪我,謝謝你那一聲聲姐。
之后,她消失,去故鄉小鎮隱居鄉里,也許會有愛情,也許不會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