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眼睛

路 華

舊事重提

阿洪是個卡車司機，這天，他開車路過郊區時，一個老頭站在路中間朝他招手，要他停車，阿洪停了車。老頭說，他是對面村子的人，有事找阿洪，想請阿洪到家里說說話。阿洪不認識這老頭，當然不肯下車，老頭就堵在路中間，不讓阿洪走，阿洪想想自己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一個老頭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樣，就停好車子下了車，跟著老頭往村里走。

到了老頭家，老頭給阿洪倒了一杯茶，指著床上躺著的一個老婆婆，問：“認得她嗎?”

阿洪搖搖頭，老頭又拿出一件沾著血跡的衣服，問：“這件衣服你總認得吧?”阿洪還是搖搖頭。

老頭一聽提高了聲調，說：“你就別裝了!去年5月19日傍晚，你在剛才停車的地方撞了一個老太婆，怎么就記不起來了?”

阿洪一聽，嚇了一跳。老頭說的沒錯，去年這個時候，他的確在剛才的路段撞倒了一個老太婆，當時阿洪還下車喊了她幾聲，發現她昏了過去，看看周圍沒人，阿洪心一狠，就開著車子溜之大吉了，可這老頭怎么知道是他撞的呢?阿洪把當時的情況細細又想了一遍，確認不可能有目擊者，就問老頭：“你想怎么樣?”

老頭說：“你也不是故意撞的，所以我也不想太為難你，你拿出幾千塊錢，給我老伴冶治傷就行了!”

阿洪哈哈一笑，說：“你想得好美，憑什么說是我撞的?你如果有證據就拿出來，我寧愿坐牢。沒有就別亂說，小心我告你誣陷!”說完，扔下一旁傻愣愣的老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瞎子點燈

轉眼又過了十天，這天傍晚，阿洪剛踏進家里，那個老頭帶著個戴墨鏡的黑瘦男子跟著也進來了。

阿洪問老頭怎么找到他家的，老頭說：“我不僅知道你家，還知道你叫吳江洪，你還有個長年臥床的媽，你老婆身體也不好，有個兒子正在上初中，一家五口全靠你賺錢養家。”接著，老頭指指戴墨鏡的男子，說：“你不是說我沒有證據嗎?告訴你，他就是證據，他親眼看見你撞了人!”

阿洪一聽，冷汗直冒。老頭看他這樣子，嘆了一口氣，說：“你過得也很不容易，所以我直到現在也沒報警，只想跟你好好談一談!”

阿洪給他倆各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遞到他們手上，沒想到戴墨鏡的男子接茶時，手伸出后摸索了好半天，還把手指伸進了茶水里，燙得“呀”的叫了一聲。

阿洪愣了一下，又點燃兩支煙，一支遞給老頭，一支遞給戴墨鏡的男子，結果戴墨鏡的男子摸索半天，竟然夾在了煙頭上!

阿洪“撲哧”一聲笑了，拿來紙筆，在紙上劃拉了一陣，遞給墨鏡男子，說：“好吧!我愿意給你們錢，不過咱們得簽個協定，從此兩不相欠，你看這樣寫行嗎?”

墨鏡男子不接，只是說：“你給老叔看一下吧!”

阿洪哈哈大笑，說：“你知道我在紙上寫的什么嗎?告訴你，我寫的是‘瞎子點燈——白費蠟!既然你們想陰我，我今天也就把話說白了，人確實是我撞的，但瞎子是不能充當目擊證人的，你們根本告不倒我!”

阿洪剛說完，墨鏡男子忽然哼了一聲，慢慢歪倒在地。老頭一看慌了神，問他怎么了，墨鏡男子指指胸口，說：“這里很痛……”

阿洪掏出100塊錢遞給老頭，說：“你快點帶他上醫院看看吧!以后別再來找我了，要是你也跟他一樣得個什么病，我可負擔不起!”

老頭接過錢，狠狠摔在地上，想了想又撿起來，放進口袋，這才扶著墨鏡男子，出門招了輛出租車，走了。

轉眼過了半個來月，這天，阿洪出車回來，累得歪倒在客廳的沙發上，迷迷糊糊剛要睡著，門忽然被推開了，阿洪一看，上次來的那個墨鏡男子走了進來。阿洪還沒開口，墨鏡男子就先說話了：“阿洪，你右下巴這顆痣，是顆福痣呢!”

阿洪嚇了一跳：自己右下巴確實有一顆痣，痣上還長著一根毛，可瞎子怎么能看得見呢?阿洪輕輕拿起茶幾上的剪刀，把痣上的那根毛剪掉，然后說：“我這顆痣上還長著一根毛呢，你沒看見嗎?”

墨鏡男子哈哈一笑，說：“原來是長著一根毛，不過你剛才把它剪了!”

阿洪嚇壞了：原來這家伙不是瞎子，上次他為什么要裝瞎呢?

墨鏡男子像是看透他的心思似的，說：“你想知道我為什么裝瞎，是吧?告訴你，我是想幫助你。”

阿洪說：“你我素不相識，你憑什么要幫我?”

墨鏡男子說：“去年5月17日，也就是你撞人的前兩天，在靈水路菜市場門口，你給了我一袋面包!”

阿洪搖搖頭，說想不起來了。

承擔責任

墨鏡男子說：“去年5月17日那天，你在靈水路菜市場門口卸貨，買了一袋面包，開車門時不小心，把面包掉在地上，落在一個戴著墨鏡的乞丐腳邊，那乞丐把面包撿起來，摸摸索索還給你，你卻把那袋面包送給了乞丐，乞丐連聲感謝，問你的名字，你說你的車號是88518，記住你的車號就行了。那個乞丐就是我，我不僅記住了你的車號，還記住了你的聲音。”

阿洪問：“你真的見我撞人了?”

墨鏡男子說：“你撞人那天是農歷十五，是我女朋友的忌日，那天我正在玉米地里為她上香，看到你撞了人，沒想到你卻逃跑了，這一年來，我一直在等你良心發現，承擔自己的責任。”

阿洪說：“你也知道，如果這件事被查出來，我就會去坐牢，我一家老小怎么辦?”

墨鏡男子搖搖頭，說：“這不是理由，你得為你的行為負責，承擔后果。我不舉報，是想讓你去自首，得到從輕處罰的機會。如果你還是不肯傲。那只好我來幫你做。”

第二天，阿洪去交管部門自首，經過協商，給了受害人三萬元錢賠償金，受害人主動請求法院對阿洪免予刑事處罰，最后阿洪被從輕判處一年有期徒刑，緩刑一年。

阿洪很想當面感謝那位墨鏡男子，卻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得去找那位老頭，沒想到老頭搖搖頭，說：“那天他被你氣成心肌梗塞，送到醫院后就死了!”

阿洪大吃一驚，又問墨鏡男子是不是瞎子，老頭說：“他的確是瞎子，你撞倒我老伴時，他正好在玉米地里，你喊我老伴時，他聽見了你的聲音，也就知道了你的車號，他一直說你是個好人，請求我給你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

后來，阿洪找到了墨鏡男子的墳墓，每年清明他都會去為墨鏡男子掃墓，有人問他為何對一個死去的瞎子這么好，阿洪總是回答：“他雖然是個瞎子，但他有一雙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