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我們不敢對你說

張楓霞

在家長會上，老師又一次表揚了全班第一的你，捎帶著把你的父親——我也表揚了一番。不用抬頭。我就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羨慕的目光，這似乎讓我一瞬間高大了起來。我為有你這樣出色的女兒而感到驕傲。

從學校出來已是晚上9點多了，饑餓與疲憊被興奮的余波淹沒了，我摸摸口袋，想給你買一份禮物，可只有20元錢，是你媽昨晚剛給的。這在你手里只不過是一星期的零花錢，但對于我和你媽來說卻很重要。女兒，你不知道，半年前我和你媽雙雙下崗。現在我們是靠到處打短工維持生計的。因為我一直騎自行車上班，你媽心疼我，就從不多的生活費里擠出了20元讓我坐公交車。你已經17歲了，家里的事本應該告訴你的，可是想到你正讀高三，不能分心，所以我們才瞞著你，想等高考完再說。

我想想每天多騎10公里自行車也累不到哪兒去，就決定用僅有的錢給你買點兒好吃的。我知道你愛吃肯德基，但猶豫了半天，還是買了只燒雞。這樣，你媽也能借點兒光。她在一家小工廠做工，每天體力消耗實在是大。推開家門，我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的抱怨：“怎么才回來?我都餓死了。”我趕忙把熱乎乎的燒雞遞給你，轉身去熱飯。等我把飯菜端到桌上時，你把吃剩的雞頭雞尾往旁邊一推，說吃飽了。我剛想叫住你，你已回屋關上了門。“你不想聽聽家長會的情況嗎?”隔著墻，我小心翼翼地問。“不聽!不過是老一套。”你非常干脆地甩出一句話便不再理我。望著你緊閉的門，我欲敲又止：學習時間，你不許我們進你的屋。

我胡亂吃了幾口飯，便坐在屋里發呆。本想趁這次開家長會的機會好好跟你談談，但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除了學習你好像沒有和我談話的興致，有時我剛剛開了一個頭，便被你不耐煩地頂了回來。我常在心里怨恨自己：我太淺陋，講不出高深的道理來教育女兒；我太怯懦，不敢擺出生活經驗來指導女兒；我太拙舌，不會用幽默詼諧來親近女兒……每天望著你離家的背影，我就開始擔心你這一天是否過得開心；每晚盼到你回家后，便開始在你臉上尋找心情的好壞。雖然你媽沒有說過，但從她的絮叨中我能感覺到我們的心情是一樣的。如果我在外面是個人物或有個人愛好，或許就能從這種無奈的瑣碎中掙扎出來。可是我活得實在太單調了，除了一份臨時的工作，就剩下咱們這個家了。瞧!有這樣一個平庸的父親，你怎么能有暢談的激情呢?如果我說羨慕別人家的女兒成績差一點兒、淘氣一點兒，別人肯定認為我瘋了。但我卻認為，做這樣孩子的父親可以督促她、斥責她，未嘗不是做父親的快樂。我就這樣發呆。我不敢開電視，因為咱家住房小、隔音差，即使把聲音調到最小也會吵到你；我不敢出去玩樂，因為擔心你自己在家害怕；我也不敢睡覺，我得等你洗完澡后洗你換下的衣服。你媽說：“女兒大了，爸爸洗內衣不方便。”可是，我如果不洗就得她洗。你媽下夜班很晚很累，身體又不好，我怎么忍心再讓她受累呢?按說你已到了給父母洗衣服的年齡了，可是看你學習那么辛苦，我們心甘情愿為你做好后勤服務。你媽常安慰我說：“看看家里有考生的父母，哪個不是這樣做的呢?再過一年，等女兒考上大學就好了。”

作家三毛說，父母是兒女的守護神，兒女小的時候把他們放在自己的羽翼下，從自己身上擠奶給他們吃。兒女長大后遠走高飛，老天使不分晝夜地站在樹頂上遙望，即使兒女自己長成天使，根本不再需要老天使的幫助，老天使依然不會離開樹頂，停止無期的遙望。女兒啊，你懂嗎?這就是我們，就是天下所有的父母啊!

12點半鐘，你媽才下夜班回來。怕吵醒你，我摸黑給她熱了飯。她吃得很少，我問她是不是胃不舒服，她說沒事，用熱水袋暖暖就好了。睡到半夜，她就疼醒了，你也被呻吟聲驚醒了。我們勸你去睡，因為明天還要上課。你卻說睡不著，坐在你媽身邊掉眼淚。你的傷心、孝順讓我們很感動。第二天，我帶你媽去醫院看病，折騰了一天，連口水都沒顧上喝。回來后，你正在看電視，說在外面買盒飯吃過了。灶上沒有飯，暖瓶里也沒有熱水，你竟然沒有問一句我們吃過飯沒有。為什么你連一點關心我們的想法都沒有呢?

女兒，你的父母是一對默默無聞的平頭百姓，既不能給你提供優越的生活環境，也沒有值得你炫耀的光環。難道就憑這一點，你就可以輕視自己的父母嗎?雖然你嘴上沒說，但從你的態度，我們能感受到自己的平庸給你帶來的傷害。如果你也像我們一樣普通，甚至有些愚笨，可能就不會嫌棄我們的無能。正是你的出類拔萃，才使你感到委屈。我們生了一個優秀的女兒，卻為此而自慚形穢。父母的愛其實是世界上最無私、最不講回報的，我們做夢都想為你創造良好的生活環境，我們用自己不太聰明的頭腦到處尋找發財的機會，為此，我們不停地努力學習和工作，甚至盡力去巴結領導。但是，草有良莠，人分高低，最終我們也沒得到一官半職，反而使日子過得越來越緊巴了。我們不敢對你說，希望你能永遠快樂地生活在我們虛擬的“無憂”里。

盡管你不想和我們溝通，但每天能看到你在我們的呵護下健康成長，不必像老天使那樣在樹頂上遙望著你，我們已經感到滿足了……

(焦秀玉摘自《現代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