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該坐哪兒

童樹梅

有句話叫“屁股決定腦袋”，該坐哪兒、不該坐哪兒是有講究的，不然，說不定什么時候你就坐在了“地雷”上……學校畢業后，我回到家鄉，在-機關里找了個工作，雖然職位不高，只是個鎮長秘書，但“秘書秘書，半個干部”，我尋思著只要好好干，前途還是挺光明的。可沒想到，進單位沒多久，我就被一個小小的座位給難住了。

這天，我剛上班就接到通知，陪林鎮長到鎮里的一個企業視察。我一聽，連忙收拾起手頭的事兒，打算整理好了就下樓。正忙著呢，鎮長的老司機過來了，他歪著頭看著我，一臉高深莫測的意味，拉長音調說：“嘿嘿嘿，新秘書吧?瞧你這副穩若泰山的樣子，是不是想讓林鎮長等你啊?”

我一聽就明白了，早聽人說當秘書要做到“手勤、眼勤、嘴勤、腳勤”，事事都得趕在前面，為領導做好準備。

我當即挾起皮包，跟著司機來到那輛油光锃亮的小車面前，隨手打開了前排車門，一屁股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沒想到，司機瞟了我一眼，又開口了：“我說，這位置是你可以隨便坐的嗎?”

我知道自己資歷淺，所以當了鎮長的秘書后，時時小心、處處在意，現在雖然聽出這司機的話帶著鄙夷，可我一點也不敢發作，領導的司機往往都是機關老油子、領導貼心人，這分量可不能小看。我當下笑著說：“噢，不坐這兒，總不能坐在后排吧?你看電視上，那些政府首腦、名流大亨坐的都是后排，不是嗎?”

司機一臉不屑地笑了起來，說：“虧你還知道，可那是頂級大人物，知道為啥嗎?”

司機說著舉起右手作手槍狀，頂著我的太陽穴，手一扣，嘴里發出“砰”的一聲響，把我嚇了一跳，司機說：“那是防止有人暗殺他們，所以坐在后排安全些，而在咱這小地方，林鎮長似乎不必擔心有人暗殺吧?再說了，坐在前排視野開闊，給人一種一馬當先、統攬全局的感覺，只有領導才配擁有這樣的感覺，他們也需要這樣的感覺，懂不懂?再說，你也不能這么著急上來，要想著給領導開車門吶。”

我聽了，將信將疑地點點頭，就在這時，我看到林鎮長過來了，連忙下了車，等林鎮長走近了，我便試探著再次打開前排的車門，林鎮長果然從容自若地彎下腰，徑直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我小心關上前排車門，再打開后車門坐了進去，這才長長舒了口氣：這老司機沒有要我，領導小車里的座位是有秩序的，不能坐錯了。

過了兩天，我又要陪林鎮長到市里開會。下樓的時候，林鎮長說自己還有些事，讓我先到車里去等他。我下了樓，老老實實站在車外面等，可半天不見林鎮長下來。這時候，司機從車里探出頭來叫我：“喂，你怎么不上車，在外面干等。”

我納悶地問：“上次你不是說，讓我不要著急上車嗎?”

司機搖搖頭：“哎，你呀，一碼歸一碼，剛才鎮長不是讓你到車里等他嗎?何況這里又沒別人，用不著一本正經講規矩，到時候別忘給他開車門就是了。上車!”

聽了司機的話，我這才拉開門上車，不過這次我學乖了，沒坐前排，而是把后門拉開，坐了進去。可那司機看了看我，目光有些古怪，似乎還有什么話要說，我心里一驚，正要開口詢問，林鎮長來了。

讓我覺得意外的是，這回林鎮長沒往前走，而是直奔后排而來，我一下子慌亂起來，領導不是要一馬當先坐前排的嗎?怎么今天偏偏要坐后排?

時間已不容多想，我連忙從里面打開車門，迎接林鎮長，林鎮長一看我坐在車后排不禁微微一愣，隨即皺下眉，淡淡地說：“你坐前面。”我只能硬著頭皮從車里鉆出來，有些不解地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到了市里，一切安頓下來后，我抽空找到司機，遞上煙，笑著說：“師傅，你得跟我說道說道，這回林鎮長為什么又坐后排了?”

司機熟練地把玩著我遞給他的煙，卻并不點上，故作神秘地說：“這個嘛，叫我怎么說呢?這可是我多年摸索出來的經驗，一句得生一句得死，隨便告訴人未免也太便宜了，是不是?”

我明白了，當即一拍司機的肩膀，爽快地說：“這樣好了，一回去我就擺一桌酒席請你，怎么樣，夠意思了吧?來，煙先點上!”

司機這才點上煙，美美抽一口，然后擺出一副老江湖的派頭，指指點點地說道：“上回林鎮長坐前排，那是因為在咱鎮的一畝三分地上，他老人家是數一數二的大佬，所以要統攬全局，而現在咱到的是什么地方?是市里，碰到的人有一多半比他官大，在那兒根本輪不到咱林鎮長統攬全局，所以他必須低調，坐在后排不能太過招搖。”

我一聽恍然大悟，誰知還沒完，司機這個老油子還有說道：“這還是淺層次的原因，更深一層的原因是，上回在鎮內視察是超短途，而這回到市里是小長途，長途嘛，總有一點不安全，而小車后排位置相比前排而言就安全多了，據說他們還專門統計過什么安全系數，說后排比前排安全百分之……這個數字我記不清了，這回懂了吧?小車座位的學問大著哩，以后多留點心，要學會自個兒悟道，不要傻乎乎的。”

我這下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擊掌感嘆說：“大，學問真大!”

自從上完這一“課”后，我腦子里多了一根筋，每次和林鎮長同車出門，都根據前面的經驗小心挑選座位，果然沒出什么岔子。

一晃又過了好多天，這天我要和林鎮長一同到鄰縣一個兄弟鄉鎮談工作，那個鄉鎮并不算遠，應當沒有危險，所以我提前等在了小車前門，還特意瞄了一眼司機，見他沒有異議，心里才松了一口氣，顯然這回對了。

誰知過了一會兒，我竟看到林鎮長直奔后車門而來，這又是怎么了?天啊，我又錯了嗎?

我只好向前兩步，尷尬地打開后排車門，只見林鎮長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你坐前面”，說完再無二話。林鎮長越是這樣不動聲色，我越是摸不到底，一路上心里正顛三倒四地反復回味，忽聽到身后響起響亮的呼嚕聲，回頭一看，林鎮長竟已躺了下來，睡著了，看樣子昨夜領導太操勞了。這下，我的心總算落了地，林鎮長這次一反常規要坐后排，只是因為后排好睡覺，是特殊情況，防不勝防的!

車子開了不久，就到了目的地。我發現兄弟鎮政府門口站著好多人，顯然是迎接林鎮長的。我回頭望著依舊呼呼大睡的林鎮長，心里犯難了，該不該叫醒他呢?

就在這時，我身邊的車門咔的一聲被打開了，迎接的人熱情地拉開了前排的車門。我顧不得多想，只好下車，然后只聽到外面掌聲響成一片：“熱烈歡迎林鎮長來這里考察!”，“林鎮長辛苦了!”同時有無數雙手伸了過來。顯然天下規矩是一樣的，鄉鎮的同志都曉得小車副駕駛位置上坐的是領導。

我正要說：“搞錯了，我不是林鎮長。”誰知這話還沒出口，身后有人重重咳了一聲，那咳聲里透出無比的威嚴，還有其他復雜的東西。我心一凜，回頭一看，林鎮長自己打開后車門跨了出來，不好，忘了給他開車門了!

這時，我注意到林鎮長的眼睛是紅的，是因為睡覺剛醒的緣故嗎?一股寒意從我心底深處直冒上來。

等事情談完后，我見林鎮長正與幾位鄉鎮領導把手言歡、依依話別，便提前一步開了小車后門，等林鎮長上車，誰知司機見了神色大變，語速像發射子彈似的說道：“誰讓你亂開車門的?該開的時候不開，不該開的時候亂開，快關上。待會兒你自個坐別的車回去——你這人怎么到現在還不開竅啊?連慣例都不懂，真不是干這行的料!”

可是已經遲了，車門已打開了，我一眼看到小車后排塞著滿滿當當的東西，全是兄弟鄉鎮領導們的“小意思”。大家客客氣氣“禮尚往來”，這就是司機口中的官場慣例，本來是心知肚明卻不該看到的事，被我這么一開門，看了個真真切切。然后我看到林鎮長的臉一下子變得鐵青，那目光就像利劍一樣直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