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做王

西喬木

堯和舜是有名的“完人”。幾乎挑不出一丁點兒毛病。他們總是做一些我們想都不敢想的事，似乎在存心讓我們自卑，實在居心叵測。就是這樣的“完人”，整天拿著王位到處送人，好像手里拿著的是倉庫里總也賣不出去的積壓產品。

堯只是一個謚號，有“至高”之意。據說他姓伊祁，號放勛。母親叫慶都，稀里糊涂和一條赤龍發生了關系，就像圣母瑪麗亞懷上耶穌一樣無辜。他身材魁梧，據說身長一丈，而最廣為人知的還是他五顏六色的眉毛，傳聞是“眉有八彩”。如此不同凡響，大家就覺得他很神奇。

21歲時，他接管了哥哥的江山。據說這位兄長叫摯，做了9年的王，歷史的看法是為政不善，而禪讓于堯。關于摯我們所知甚少，除了這個名字幾乎就沒了別的信息，似乎被刻意隱藏了什么，所以禪讓之說就很曖昧。相比之下，關于堯“送王位”的事要明朗許多。

許由是堯時隱士，歷史對他比較統一的口徑是“隱于箕山，師于嚙缺，依山而食，就河而飲。堯知其賢，讓以帝位。許由聞之，乃臨河洗耳”。可見，許由對做王一事的態度是很堅決的，認為聽到這樣的話簡直是臟了自己的耳朵。

和許由互相配合唱雙簧的還有一個巢父，從名字來看，他特立獨行，是個住在樹上的男人。巢父牽著牛犢到河邊飲牛，正看見許由慌慌張張地在洗耳朵，一問其中情由，撂下一句話：“臟了我飲牛的水了。”于是，牽起牛就走了。這個故事，因此更加生動。

堯出讓王位的計劃破產了。但他沒有灰心，又找到狐不偕，非要把王位送給他。據說狐不偕也是一個賢人，堅決不接受這么貴重的禮物。不過可能堯太熱情了，非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拋給狐不偕。狐不偕就投河死了。他為后世做了一個榜樣，后來源源不斷地有人讓王，又源源不斷地有人投河。

舜一出道就被渲染成一個有為青年。他也是苦孩子出身，而且父親心術不正，繼母兩面三刀，兄弟桀驁不馴。智慧來自痛苦的煎熬，在父母兄弟的各種詭計中，舜的聰明才智得到長足發展。終于他靠著自己的頑強打拼，闖出了一番天地。但畸形的生存環境，卻很有可能塑造他畸形的人格，因為他的生命中永遠充滿陰謀，從生到死。

舜繼承了前任領導的作風，先把天下讓給隱者善卷。善卷似乎早做好了準備，從容地謝絕：“我立于宇宙之中，冬天穿皮毛，夏天穿葛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逍遙于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我要天下干什么呢?可悲啊，你太不了解我了!”好像受了極大的委屈一樣，善卷“去而入深山，莫知所處”。不想做王就算了，干嗎要跑掉?真是奇怪得很!

舜只好又去求石戶之農。這是一個住在石戶的農夫，他面露難色，對舜說：“那樣活得太累啊，我看大王的為人，倒是個賣力肯干的人!”然后偷偷地出走了，據說一家老小去了一個海島，再也沒有回來。

舜還沒有放棄，他有一個朋友，叫北人無擇，舜就決定把天下讓給他。北人無擇很生氣。后果很嚴重，覺得這簡直是一種人格的侮辱，在別人面前斥責了舜后，就義無反顧地自投到清澈的深淵里了。

事情沒有隨著前人的投水而平靜下來，反而愈演愈烈，很快就到了商湯時候。

湯的出生也很不平凡，據說他母親見過一種異象，白氣貫月，剛好就生了湯。他身長九尺，給人的印象是一介赳赳武夫。他曾“遭桀無道，囚于夏臺”，后來被釋放后，就“與諸侯同盟于景亳之地，會桀于昆吾之墟，大戰于鳴條之野，桀奔于南巢”，他終于得了天下。

務光是個愛好音樂的隱士。得了天下的湯前往拜訪，準備把天下拱手相讓。務光有些措手不及，最后竟抱著石頭沉了廬水。

卞隨大概是個很有謀略的人，可惜活在自己的主觀世界里不能自拔。湯伐桀時第一個找他商量，他拒絕了。得了天下后，湯又準備把天下讓給他。他覺得受了很大的侮辱，說：“大王討伐夏桀時找我謀劃，一定以為我是個奸詐的人：得勝后又讓天下與我，一定以為我是個貪心的人。我已經受到兩次羞辱，實在不堪以后再有這樣的事發生。”于是，就自己投到桐水淹死了。

跳水表演就像瘟疫一樣迅速蔓延。紀他是個很多情的隱士，聽說湯曾把天下讓給務光，便唯恐湯也來找他，就帶著自己的一干弟子自沉窾水而死。申徒狄得到這個消息，也很擔心，一不做二不休，也跳河了。

這些傳說成就了堯舜商湯的圣名，也成就了古圣先賢的賢名。從此普天下的讀書人，都懷揣著得遇明主的理想，孜孜不倦。讀到這些故事，可想而知，他們該怎樣地熱淚盈眶。但讓人始終不太明白的是，這些賢人為什么不想做王，以及為什么非要自尋短見。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