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大朵大朵地開

單　弦

一

我暗戀了青沨三年。

這三年其實并不好過，我們有無數(shù)次擦肩而過的機會，我們甚至抬頭低眼都能看到對方，然而他卻很少注意到我。惟一認真看著我的那一次，也因為我把他手中的試卷撞散了地而變得毫不浪漫。少女情懷總是詩啊，盡管現(xiàn)實比想象要殘酷一些，我還是無數(shù)次在心底杜撰我們手牽手在陽光下散步的畫面。一年一年，樂此不疲。

2007年的夏天，在糾結(jié)的思想斗爭后，我終于決定鼓起勇氣向青淑表白了。然而并不知道蘇小琪的出現(xiàn)會打亂我全部的計劃。

那個夏天，蘇小琪留著齊耳短發(fā)，喜歡在公眾場合大聲說笑，看起來任性又嬌嗲。我曾經(jīng)在學校附近的小賣部看到坐在青沨單車后面的她，邊咧著嘴笑，邊拍打著青沨的后背說：“阿沨你騎快點啊，趕過前面那輛車，快!趕過去!”

午后的陽光如此猛烈，我那些悲傷的情緒就這樣赤裸裸地曝曬無遺。

“攤上蘇小琪。青沨那小子是徹底沒救了!”米林總是很不合時宜地出現(xiàn)在我身旁，說著那些讓我恨得牙癢癢的風涼話。

米林是青沨很鐵的哥們兒，他屬于那種不是很高，但扣籃可以扣得很漂亮的男生。說起來其實有點緣分，高二那年他轉(zhuǎn)到我們班，并很巧地成了我的后桌，也因為他和青沨的關(guān)系，他聽我絮絮叨叨講了一年半少女的暗戀心情。

人有時候是很矛盾的，就像我，我每次說完都會叮囑他，一定不能告訴青沨哦。但心里卻總希望有一天他在青沨面前說漏了嘴。

是的，我是個很沒有膽量的笨蛋。米林也這樣笑話我，可是我該拿什么和蘇小琪比呢?我沒蘇小琪那么好的人緣，沒她漂亮灑脫……

這場沒懸念的暗戰(zhàn)，我承認我敗了。

春天的末尾，我終于小心翼翼把那封寫了一半的告自信放進抽屜里。這一放，就再沒拿起來過。

二

蘇小琪是個怪人。

當我發(fā)出這個感嘆時，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我在嫉妒她。可是我從沒見過一個人愛美能愛成她那樣的，她每個星期都要逛淑女屋一到兩次，不管那個月的生活費剩下多少，只要看到心儀的衣服她都會毫不猶豫地買下。

有一次，我在食堂親眼目睹了她的飯盒只有稀稀寥寥幾根青菜的慘狀。她就那樣一個人坐在偏暗的角落里，埋著頭拼命往嘴里塞米飯。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同她一起分吃我剛打好的飯菜，就看到從外面走進來的青沨。他徑直向蘇小琪的方向走去，溫和地揉揉她的頭發(fā)說：“怎么能只吃菜不吃肉呢?”于是他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和我去外面吃吧……”

我視線里的主角都消失了，是米林遞過來的一瓶冰可樂把我鎮(zhèn)醒的，他慢條斯理地把目光從他的手表上移開來：“11分27秒，章新一，還真能發(fā)呆!”

米林吃東西的樣子太難看，啃雞骨頭的聲音啪咋啪昨地響，我徹底沒了胃口。起身頭也沒回地走了，我想讓自己靜一靜。

一直到我走回宿舍，才想起自己的餐具還擱在桌上沒拿去洗。重新跑回去的時候整個食堂已空蕩蕩一片，剩下清潔阿姨在擦地板。我還在找我的餐具，就聽到外面水槽碗筷撞得乒乒乓乓的聲音。

跑出去正對上蹲在地上洗碗的米林。

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如同悲傷時候誰輕聲的安慰，孤獨時候誰無聲的伴隨。米林也許不知道，在那些我?guī)缀鯖]有朋友的時光里，他的溫暖給了我無限多的力量，讓我在以后的人生路上不至于那么彷徨。

三

“非主流”文化鋪天蓋地流行的時候，我也被傳染到了。

不僅因為那些光怪陸離的色彩，更是那種無拘無束隨意的個性吸引著我。我在網(wǎng)上看到一款很喜歡的非主流襯衫，它有圓圓的衣領(lǐng)和鑲著彩色紐扣的衣袖，整件襯衫黑白相間，是一種很中性化的華麗。

我把印著那件襯衫的照片打印出來拿給米林看，他只看一眼就不屑地搖搖頭說：“你要是有這個模特的一半好看就好了……”我那點微薄的虛榮心瞬間被他打擊得七零八落。

然而就在我鐵了心決定放棄那件衣服后的第三天，蘇小琪卻穿著一件一模一樣的襯衫冠冕堂皇地站在我家藥店門口。

那天她頭上別著個粉色小發(fā)夾，綠色的短腳褲把那件襯衫搭襯得好看極了。我心里挺不是滋味，覺得我所喜歡的東西都被她搶了個精光。

可是蘇小琪來藥店干嘛呢?正想著的時候聽到她撒嬌似的小聲哀求我爸：“叔叔你就給我家牛奶咪開點藥吧，它都要病死了!”

坐在柜臺穿著白大褂給人看病那位，就是我親愛的父親大人。

我就這樣和蘇小琪成為了朋友。

后來偶然有一次和她談心，我說小琪你知道嗎，你那么幸福，幾乎得到了女孩們夢想的一切。我當然不敢提起青沨，所以在蘇小琪不停追問著“女孩們夢想要的是什么”時，我勉強把“衣服”扯出來當借口。沒想到之后蘇小琪就真的把那件我很喜歡的襯衫送給了我。

我穿著襯衫站在鏡子前面。忽然覺得自己和蘇小琪是有那么一點像的。這種相似，從輪廓到眉眼，如同鑲嵌了她的影子在里面。

她是耀眼的太陽。

我是向陽的那一朵花。

四

因為蘇小琪的關(guān)系，我和青沨有了一次算得上隆重的見面。

那天放學早，本來我拉了書包就要走了，卻不料會在走出教室時迎上抱著籃球向我走來的蘇小琪，當然，還有跟在她背后的青沨。

彼時的青沨一臉無奈，鬢角還流著運動后留下的汗水：“喂，把籃球先還我啦!有什么事你就說，不要每次一有事就抱著我的籃球，要我跟你走!”蘇小琪不理他，仍舊把籃球捧在胸前。這是女生的絕招，男生都不敢搶的。

“喂……”男生沒有放過喊冤的機會，而尾音剛落，蘇小琪已經(jīng)走到了我們教室前面。

我和青沨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蘇小琪要干嘛。

蘇小琪放下籃球，偷偷趴在我耳邊說：“以前跟你提起過他。”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青沨的時候我的臉整個就熱騰騰的一片，幸好那時的夕陽足夠耀眼，可以稍微粉飾一下我的不安。

在蘇小琪的介紹下，我和青沨禮儀性地握了一下手，彼此沉默了一下，我聽見他說：“過幾天我生日，你和小琪一起過來玩吧。”

那天特意打扮了一下。這場本以為會很美好的聚會，因為米林的搗亂而成為我們相互較量的片場。我和米林合唱了《豬之歌》，那時氣氛很活躍，蘇小琪硬拉著青沨唱了那首《我可以》。唱完歌，女生們原本的矜持就蕩然無存了，整個包廂鬧成一團。蘇小琪開了瓶啤酒說：“大家干杯，今天不醉不歸啊!”

那天她喝了很多酒，結(jié)果沒什么酒量的她很快就醉得像爛泥一般。我起身準備送她回去，卻被一旁的米林按回座位：“你一個女孩子家這么晚怎么送她回去，算了，我去吧……”

他們這么一走，整個場剩下的人我?guī)缀醵疾徽J識了，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跟出去。這時候米林回過頭示意我等他回來。

于是熱鬧繼續(xù)，男生們猜拳，女生們唱歌，啤酒和蛋糕弄花了一地。青沨一個人仰臥在沙發(fā)上，喝了半瓶的啤酒

還握在手上，表情看起來疲憊而憂傷。

我走過去幫他把啤酒瓶從手中拿出來：“別喝了，你今天喝得夠多了。”那天很不巧，我穿了蘇小琪給的那件襯衫，那時候醉酒的他一定把我當成蘇小琪了，他拉著我的手喃喃地說，小琪我好喜歡你，你不要走。

這樣一個場面，不管是在夢里還是我寫的小說中，我部杜撰了無數(shù)次。可是這一次不一樣，女生的夢境，噯昧朦朧或者會讓人面紅耳赤的，夢里的少年總是可以很清晰喊出自己的名字，而不是把我當做別人的影子。

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用力推開青沨，逃也似的離開了包廂。

五

總有一個世界，是我們抵達了才知道遙不可及的。

我們的心里都有一個大大的缺口，任憑糖果和憂傷都填不滿。我的缺口屬于青沨，他的缺口不屬于我。

吃飯時聽到米林樂呵呵地說：“我們隊終于打入決賽了，哈，南中一隊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對手嘛!”他說得兒近手舞足蹈，我只輕輕應了一聲“哦”。

他迅速扒完最后兩口飯，臨走出教室的時候說：“下午兩點整，你要過來看哦，我在前排幫你占個位子。”

“青沨會去嗎?”條件反射的，我便問了這一句。說完我悔得腸子都青了。

準備走出教室的米林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我的臉被整個融進光暈里：“如果青沨不去，你也不會去，是嗎?”他說：“章新一，很抱歉呢，青沨他們那一隊早就敗了。”

是我無法辨別的語氣，或許是慍怒，又或許是憂傷。

很糟糕的是，在我把飯吃到一半時，我的胃突然劇烈地疼痛起來。等我跌跌撞撞趕到籃球場時，比賽已經(jīng)開始了。學妹們舉著彩帶把整個球場圍得水泄不通，我怎么擠也沒能擠進去。最后，我只能透過圍欄，看到以一個完美三分球勝了B隊的米林。

我知道的，籃球一直是他的夢想，這一次勝利可以算是他三年汗水的豐碑。我努力想擠過人群，去分享他勝利的喜悅，然而我一眨眼，他已經(jīng)從場上消失了。

后來趕到教室的時候他正在收拾書包準備回家，我本來想調(diào)侃說“贏了比賽要請吃宵夜”。可沒等我開口，他便苦笑著說：“你果然沒來。章新一，你真是重色輕友得厲害啊!”我的話便卡在喉嚨里了。

我突然悲觀地想，我和米林，青沨，我們找不到走回去的路了。

六

今年的春天來得遲了些，當時間的針指向春天時，我們還沉浸在冬天雨水的洗禮中。

高三第二學期的時候，我們從原本的舊教室搬到了學校新建的教學樓，而座位也做了新的調(diào)整。坐在我背后的人不再是米林。

蘇小琪給自己買了一輛銀白色的單車，如今的她已不再是那個坐在青沨單車后面的公主。

沒人知道為什么當初那么親密的兩個人卻沒有走到一起。直到后來蘇小琪寫了封信給我。

新一：

親愛的，你一定不知道，米林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死黨。

有一次林傻兮兮地問我：“如果我喜歡的女生喜歡上一件衣服，我要不要主動買給她呢?”

所以在他把農(nóng)服塞給我，并反復強調(diào)不透露名字時，我決定幫他一次。也正因為這個，我們有了在你家藥店的第一次對話。

后來在米林的只言片語中知道原來你喜歡的是青沨。新一，你知道嗎，我想把所有我擁有的美好都分給你。

其實青沨生日那天我并沒有喝醉。我只是想在青沨身邊留個位置給你。

在米林知道我的計劃時，他很兇地責備了我一頓。那是這么多年來我們第一次發(fā)生爭執(zhí)。

我決定離開青沨，不是因為你，因為我終于看透年少輕狂的愛情經(jīng)不住時間的考驗。

你總說我是太陽，你是花。你只能朝著我的方向生根發(fā)芽。

可是我想告訴你，我愿意丟掉耀眼的光，陪你一同生長。

七

我們總是這樣的，在那些青蔥歲月里我們總愛追逐和奔跑，卻時常忽略了我們早已擁有的那些幸福美好。要繞上報大一圈，我們才能懂得剩下的，留在身邊的朋友才足自己最寶貴的財富。

高三的生活漸漸緊張了起來。

我悄悄問米林，你是不是喜歡過我。

他把語文文書立起來擋住臉，小聲說：“如果我能考上你所在的大學，我就決定開始喜歡你。”

這，算是承諾嗎?似乎也不重要了

我只是不小心抬頭，看到心底漫山遍野的向日葵，它們在朝著溫暖的地方大朵大朵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