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莎士比亞戲劇中的超自然因素

關鍵詞：莎士比亞 戲劇 超自然因素

摘 要：莎士比亞劇作中大量出現(xiàn)鬼魂、女巫、神仙、精靈、預兆等超自然因素，超自然因素不僅是莎士比亞藝術表現(xiàn)的手段，也與他的思想觀念及其發(fā)展密切相連。莎士比亞采用不同形態(tài)的超自然成分來表達他對人文主義思想的價值判斷，甚至還借助它們來表達他對基督教觀念的反叛和回歸。

所謂超自然因素就是指超出一切可能經(jīng)驗之上,不為人所感知、把握的事物。它們本身其實也是幻想產(chǎn)物,與遠古的神話傳說一樣。只不過它們離開了遠古的背景，而與人的世界發(fā)生了聯(lián)系，對人的世界產(chǎn)生了影響。在莎士比亞的劇作中達十部之多出現(xiàn)對各種超自然現(xiàn)象的描寫，女巫、預言、鬼魂、精靈等頻繁出現(xiàn)。莎劇中的超自然因素包括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一是自然界中根本不存在的事物即神靈鬼怪和它們的作為；二是女巫、術士、預言者或歌者，現(xiàn)實生活中雖有其人，但他們興風作法或預知禍福的能力卻是人類不具備的；三是一些自然現(xiàn)象尤其是異常的自然現(xiàn)象即所謂預兆，劇中人物給了它們特殊的超自然的理解，使它們成為人物命運和事件發(fā)展方向的預示，并且一一獲得驗證。

莎士比亞在采用超自然因素作為創(chuàng)作題材時，一方面注意讓它們的許多特征符合當時的民間信仰，使超自然因素在劇中的出現(xiàn)令人信服，給讀者和觀眾一種“真實”的感受；另一方面根據(jù)劇情發(fā)展以及戲劇效果的營造等需要，又以自己超凡的想象，對它們進行了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揮，從而“化平庸為神奇”。

鬼魂與女巫

鬼魂與女巫分別是莎士比亞的著名悲劇《哈姆雷特》和《麥克白》中超自然因素的具體體現(xiàn)。莎劇中遭受冤屈的鬼魂大多是傳統(tǒng)道德觀念中的正面人物，象征被邪惡所迫害的正義力量。莎劇中的鬼魂大致可以分為三大類：真正來自陰間的鬼魂、幻覺鬼和夢中鬼。來自陰間的鬼魂昭示莎士比亞對社會黑暗現(xiàn)實的揭露和控訴；幻覺鬼則是人內(nèi)心激烈沖突的外化，體現(xiàn)出莎士比亞對人性的思考；夢中鬼則表達出莎士比亞對正義以及和諧社會秩序的向往。

在《哈姆雷特》中，作者在安排哈姆雷特和其父的鬼魂見面之前，著力進行了鋪墊，以設置緊張的懸念。首先，在第一幕第一場讓夜守城池的將士們描述他們所見到的鬼魂場面，接著在第四場深夜凜冽的寒風中鬼魂兀然出現(xiàn)。哈姆雷特不顧眾人勸阻，毅然緊隨其后，于是便出現(xiàn)了那令人毛發(fā)悚然、而又震撼人心的人鬼對話的場面。哈姆雷特痛苦地質(zhì)詢：“為什么安葬你遺體的墳蓋張開它沉重的大理石，把你重新吐放出來，你這已死的身體，這樣全身甲胄，出現(xiàn)在月光之下，使黑夜變得這樣陰森，使我們這些為造化所玩弄的愚人由于不可思議的恐怖而心驚膽戰(zhàn)。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在第五場，鬼魂告訴哈姆雷特他被自己的兄弟哈姆雷特的叔父設計毒害而慘死的經(jīng)過，并要哈姆雷特替自己報復那“逆?zhèn)悜K惡的殺身仇恨”。這種扣人心弦的場面，安排在如此莊嚴的時刻，發(fā)生在令人恐怖、寒風凜冽的寂靜的黑夜之中，使我們產(chǎn)生許多神秘的聯(lián)想。無論我們是否相信鬼魂，此刻都會受到一種難以名狀的靈魂的震撼。

莎士比亞劇中超自然成分所體現(xiàn)出的人文主義思想，實際上是現(xiàn)實社會的真實反映。而各種超自然因素的運用深化了莎士比亞戲劇的人文主題。再如《麥克白》中，莎士比亞對女巫的形象進行了分析，指出女巫雖然具有預知禍福等超自然能力，但她們本質(zhì)仍然是人。女巫是麥克白邪惡心靈的外化，三個幽靈則直截了當?shù)馗嬲]麥克白：“你要殘忍、勇敢、堅決；你可以把人類的力量付之一笑……你要像獅子一樣驕傲而無畏……麥克白永遠不會被人打敗，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樹林會沖著他向鄧西嫩高山移動。”女巫和幽靈“嘲笑人類的力量”。在莎士比亞時代，人是無法與鬼怪抗拒的，何況，女巫和幽靈已經(jīng)是雙重的鬼怪了，在這樣的氛圍中，麥克白只有接受他們對自己命運的安排了。女巫形象是麥克白意識潛在的顯示物,是人物隱秘心理外化的一種表現(xiàn)方式。在人的世界里,人永遠是難以超越鬼神的,人只有受鬼神的控制和擺布,并最終屈服于命運的安排。同時,人更難超越的是自己內(nèi)心的鬼神,如果不能超越,只能等待命運的安排。麥克白的悲劇在于，他的超我企圖以自我放縱、放大，自我實現(xiàn)所謂的價值，最后又以自我折磨、自我反省的贖罪方式達到靈魂的自我拯救與自我凈化，權欲的驅(qū)動力往往大于超我的約束力。以女巫為代表的邪惡力量作為隱線貫穿全劇，在營造戲劇氛圍的同時，使麥克白的多重心理得以充分展現(xiàn)。班柯的鬼魂暗示了麥克白，使其幾乎心理崩潰終致毀滅。在揭示主人公心理和推動劇情發(fā)展的同時，超自然因素的運用，也為全劇營造了一種神秘的氛圍，牢牢地吸引了讀者的注意力，這被功用詩學家稱之為“怡情”。并且，也許只有借助超自然力量的暗示作用，莎翁創(chuàng)作時才有足夠的自由，直面17世紀初動蕩的英國社會以鄧肯為代表的王權的衰落，以麥克白為代表的資產(chǎn)階級的上升。通過這樣一個劇本，讀者可以感同身受地認識那時的英國社會并作出自己的判斷，這可被視作是文學反映又影響了其時的意識形態(tài)。

神仙與精靈

莎劇中的神仙精靈場景沒有鬼魂場景中那樣陰森恐怖的氣氛。相反，卻充滿了絢麗多姿的浪漫色彩。《仲夏夜之夢》中雅典附近的森林是仙王奧布朗主宰的世界，月光下叢林中到處是鮮花和甘露。一方面，仙王和仙后像凡人那樣爭風吃醋，互相捉弄和嘲諷，叫人忍俊不禁；另一方面精靈迫克的魔水使少男少女們神魂顛倒在夢幻般的叢林中為愛情而追逐、 爭吵、格斗，妙趣橫生；最后，還是迫克的魔水使戀人們矛盾化解，誤會消除，有情人終成眷屬。同《仲夏夜之夢》中的叢林里的神仙精靈擺布人的命運相反，《暴風雨》中的荒島上則是人控制著精靈?；膷u上的主人是原米蘭公爵普洛斯彼羅。精靈愛麗兒雖能呼風喚雨，但她卻是普洛斯彼羅的奴仆，忠實地執(zhí)行他的旨意。老公爵指使愛麗兒運用法術，為他報仇雪恨。作為奴仆，愛麗兒阻止了謀殺那不勒斯國王的行動，避免了在島上出現(xiàn)的流血和殘殺。不僅如此，愛麗兒還能召喚其他精靈們，一起為主人載歌載舞，在荒涼的海島上播撒歡樂。由于愛麗兒的幫助和忠實服務，普洛斯彼羅得以教訓并寬恕了自己的仇敵，奪回了公爵權位并榮歸米蘭。在這里，精靈愛麗兒的法術是正義戰(zhàn)勝邪惡的前提與手段，在劇情發(fā)展中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莎士比亞以她的美麗、善良，無邊的法力反映出人類對美好事物的追求與向往，以及祈求正義戰(zhàn)勝邪惡的美好愿望。

莎士比亞筆下的超自然因素在很多方面都遵循了傳說中精靈的特性。并且，莎士比亞的許多創(chuàng)作都得益于古希臘羅馬的神話。萊瑟姆曾經(jīng)指出，莎翁筆下的這些小精靈美麗優(yōu)雅，從中分明可以辨認出“希臘神話中居住于山林水澤中的仙女和羅馬神話中的半人半馬的農(nóng)牧之神，還有水中的仙女和森林女神”。莎士比亞在處理這一創(chuàng)作因素時，綜合了當時的民間信仰和古希臘羅馬神話中的精靈形象，經(jīng)過藝術家的巧妙藝術處理，使其個性化、英國化、時代化。我們可以充分感受到莎翁戲劇的一個重要特征，即豐富的想象與奇特的幻想無所不在。他將精靈創(chuàng)造成為一種善良寬容的尤物，這對后世同題材文學具有重大影響，進而對以往一成不變的邪惡丑陋的魔鬼形象進行了有效的調(diào)節(jié)。

預言

預言，作為人類群體的獨特現(xiàn)象，它的歷史幾乎與人類社會一樣悠久。從中國的龜殼占卜、周易、八卦、太極圖到希臘的巫術、巴比倫的肝臟占和星占等等，人類遠古的先祖?zhèn)兛偸窍Ｍ柚匀恢械纳衩亓α款A知未來，由此產(chǎn)生了諸多的預言傳說。在莎士比亞的戲劇作品中，預言以其神秘、復雜構成了莎劇，尤其是成就最高的悲劇中不可剝離的一部分?！尔溈税住分腥齻€女巫對麥克白命運的預言、《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和《裘力斯·愷撒》中的預言者對愷撒遇刺的預言、《雅典的泰門》中的詩人對泰門遭遇的預言、《李爾王》中弄人的預言、《科利奧蘭納斯》中的占卜者的告知等等。在這些悲劇中，預言以先驗性的感知在以后的事實中得到印證。通過創(chuàng)設悲劇情境，“暗示人物的必然結局，指示著悲劇情節(jié)發(fā)展的方向，并暗含著這一發(fā)展的最終完成”，從而增加了情節(jié)曲折動人的效果，形成戲劇結構上的完整統(tǒng)一。莎士比亞之所以用神巫預言這一表現(xiàn)手法，除了悲劇表現(xiàn)的考慮之外，與其所處的時代和人文主義者本身對宗教的復雜態(tài)度及莎氏本人天主教的家庭出身乃至當時的宗教改革中產(chǎn)生的新教都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實際上，“一般藝術文本在整體上都具有預言性質(zhì)，它們在開端部分就將其整個作品的情感意味作了暗示，又在作品展開的每一環(huán)節(jié)都預示出下一步的發(fā)展趨向”。因此，作為一個廣義的“預言”,莎士比亞的悲劇對現(xiàn)代文明的深刻預見意義,充分地體現(xiàn)在他對于生存與死亡、貧窮與富貴、互愛與仇恨、民主與暴政以及罪惡消滅與消滅罪惡等一系列命題的思索中，折射出莎士比亞對于古希臘時期就困惑著人們的斯芬克斯之謎的理解。

總之, 通過對莎劇中超自然成分的分析, 我們可以從一個獨特的視角看到莎士比亞人文主義思想的變化發(fā)展過程及其與基督教觀念的緊密聯(lián)系, 這對于全面深入地理解莎士比亞無疑是一種有益的補充。

（責任編輯：水 涓）

作者簡介：羅海鵬，河北經(jīng)貿(mào)大學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語教學與研究、語言和文化。

參考文獻：

[1]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喜劇悲劇集》,朱生豪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年版。

[2]《古典文藝理論譯叢》(三)，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7月版，第74頁。

[3]洪增流:《論莎士比亞戲劇中的超自然描寫》，《外國文學研究》，1995年第3期。

[4] 張泗洋等:《莎士比亞引論》(上)，中國戲劇出版社, 1989年4月版。

[5] 趙灃:《莎士比亞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