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憲庭
馬嬿泠始終在兩端做作品,一端比較外向和社會化,還有一點點暴力傾向,一端比較內斂和修性,好似一個坐禪者。
馬嬿泠的這另一端的作品就是她2003年參與我策展的《念珠與筆觸》那些“劃道道”的作品,畫面是用中國水墨畫葉筋筆,一筆一筆在畫面上“織”出象絲織物一樣感覺,每一筆都必須屏住呼吸,一氣哈威,而一幅畫需要成千上萬條的線,這個繪制過程需要作者以超人的耐心來完成,而往往是一筆壞了整個畫面就前功盡棄。馬嬿冷在大家的眼里是一個外向而又大大咧咧的人,能如此沉心靜氣地畫這樣無聊的道道,畫這樣的畫就無異于坐禪了。
我關注的是這樣一種語言方式在作品創作中,繁復的手工過程,對于藝術家是至關重要的。每一個筆觸的形,或者手工制作的動作,是簡單的。而且,每一個筆觸或者制作動作,對于作品整體形象的構成,主要靠繁瑣的重復和簡單過程的痕跡組成。從畫家第一筆接觸絹、紙的剎那間開始,到最后一筆,情感、思緒在這個過程的每一筆中都得到抒發。或痛快淋漓,或遲滯生澀,或時而飄動,時而板結,無不是畫家性靈的反映。
我也把此種方式稱為由女性方式濫觴為人類的一種方式。廖雯在1995年所作的《中國當代藝術中的女性方式》的展覽,把繁復作為一個子題時說——“這些作品看上去十分繁復,但實質上均是同一種物象或同一種關系的不厭其煩的重復。其感覺上呈現生命的無限性繁衍狀,而方法上則類似不間斷的手工編織。她們正是這樣將自己的某種心緒凝結在這瑣碎的手工勞作中的。而且,這些感覺似乎與生命的繁衍和耐力有關卻又相當模糊,而這種模糊性使作品的意味更豐富。或許女人自古以來喜歡編織類事物,與其特別的細密不斷、糾纏不清的心緒有某種內在聯系?或許專注于這種同一而繁復的關系,有助于整理‘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或凈化過分糾纏的回憶的亂麻?”
中國自古有這樣的習慣,丈夫外出,妻子在家等候時所作的細密、繁復的針線活,紡線、織布、納鞋底、繡襪墊……,這些繁復的勞作,在相當程度上超越了現實物質的功用,而成為藝術——心靈的平復過程。
中國人習慣了繁復的思維習慣。中國道家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繁繁復復,……。中國佛家參禪,反復誦念六字真言,歸于平靜……。在我的感覺里,極簡象征了一種男性風度,極繁寄托著一種女性的縝密,蘊含了東方式的心思。
馬嬿泠近兩年的作品,似乎有把外向和內向兩端結合起來的感覺,去年她參加了廖雯做的《心齋》的展覽,廖雯解釋心齋“的語言方式是——先有“具體圖式”,然后在抽象筆觸中覆蓋,消解、淡化。“清理”原有的記憶狀態中有“重溫”的意味,是心平氣和的自我反省。她認為馬嬿泠畫了一些過去年代的美女和年輕的領袖形象,這些形象曾經是女人心目中美麗的偶像,黑白照片的處理方式固定了這些形象的“過去時態”,再用傳統的白描手法罩上去的舊紗布般的網,仿佛給這些形象蒙上一層面紗,透著女性的細膩,安靜和溫和。
從畫過去式的明星和領袖開始,到一筆筆“織”這個“面紗”的過程,過去和現在象一張記憶之網,從馬嬿泠心里一絲一絲織入畫面,既織入她的記憶,也織入了她少女時代的夢想和熱情,隨著最后的一筆線條的完成,被網狀畫面塵封起來的偶像,連同作者昔日的夢想和熱情都變得模糊和朦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