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

傅友福

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父親手中有一枚古銅幣。

那是一枚栩栩如生的古幣，上面的花兒交織在一起，彎曲的枝葉像少女的身體那樣舒展，展示著極大的誘惑力。可父親只給我看過一次，那是我上初中的時候。此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它了。

上高中的時候，我對考古方面很感興趣，因此，有關古幣或其他古董我也接觸過不少。但我就是沒有看到過有關和父親手中相同的古銅幣介紹。我的輔導老師姓賈，是位學者，他平易近人，對我疼愛有加。在一次閑聊中，我告訴了賈老師父親有一枚古銅幣。賈老師對我說，目前市場上的古幣贗品很多，說不定你父親珍藏的古幣，也是贗品，因為他不懂古董。他讓我改天拿給他看一下，也當作是研究。

我沒考慮就答應下來了。可我知道，父親對我們兄弟非常嚴厲，他的東西不允許我們任何人碰一下，要是讓他知道了，不被打死才怪呢。特別是我，他讓我不要心術不正，要一心向學，將來才有成就。父親所講的道理我都懂，但賈老師說過，為了研究，也為了證實父親的古幣是不是贗品，所以，我決定鋌而走險，偷偷拿出父親的古幣，讓賈老師鑒定一下。

學校離家很近，我要完成這個任務應該不成問題。父親是個石匠，白天一般到別人家做工去了，家里沒人，這正是我下手的大好機會。

上了兩節課，我就偷偷溜回家，在父親的臥室里翻找。在父親的床柜里，我找到一個小木盒。打開一看，里面只有幾千元錢，沒有那枚古幣。怪了，這小盒子是父親珍藏古幣的地方，以前他就是從這拿出來的，為什么沒有了?

父親的臥室徒有四壁，除了墻上一幅古畫外，沒有地方可藏古幣。會不會放在畫軸里?我靈機一動，取下古畫。果然，我在畫軸里找到那枚古幣。它用紅布包著，不小心還真看不出來。

賈老師很細心地觀察古幣，并用放大鏡看了幾遍。最后，賈老師說這枚古幣是一種普通的銅幣，只是它的表面經過了處理，它的花紋和古銅幣還真是差不離兒。這么說來，父親珍藏的古幣是枚贗品?

賈老師是德高望重的學者，他是不會騙我的。那父親為什么要收藏這枚贗品?

當天下午，我就把這枚古幣放進父親的畫軸里。

那是周日上午，我正在睡懶覺，父親一巴掌把我打醒了。

望著一臉怒氣的父親，我知道出事了，父親一定是知道我我偷拿他的古幣。果然不出所料，父親正是為這事打我的。

“小子。你吃里爬外了，把我古幣拿到哪去，快說!”

“我沒拿……”一巴掌再次落到我的屁股上。

“沒拿，為什么這枚古幣換了樣?這是贗品。到底是誰給換了?不說，我就打死你。”父親不依不饒，非要我說出來不可。

再隱瞞也沒有意義了，我只好告訴父親，說是賈老師想看一下，我拿去之后又放回來了。

“蠢貨，你真是蠢貨!這枚古幣已經易主他人了，我們家里這枚，只是贗品而已。你那個賈老師真是陰魂不散，他終于從你身上做文章，得到他想得到的。”父親怒發沖冠地說。“該來的，終于來了!”

我不解地望著父親，這到底是為什么?賈老師不可能一個中午就造出一個一模一樣的古幣，來換取父親的古幣。再說了，賈老師平時對我那么好，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我不敢問父親，也沒法知道父親話中的含意，只知道我闖了大禍，如果真如父親所說的那樣，不被打死才怪呢。

奇怪的是，父親大罵幾聲后，就把我趕出來，沒有打我。

帶著這個問題，我問了賈老師，到底是不是真的。

賈老師扶了一下眼鏡，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小華，你相信父親的話嗎?”賈老師說。父親只是一個石匠，怎么可能擁有一枚價值不菲的古銅幣?出于對古董有愛好，他才會要我拿去給他看一下，卻造成了這樣的誤會，他真過意不去。他說他會找個時間和父親好好談談。

賈老師的話我深信不疑。父親一個大老粗，不可能有這珍貴的東西。再說了，就算是什么古董，他不會拿去換錢，用來改善一家人的生活，何必再去當石匠干苦力活。

過不了多久，賈老師又要我把父親墻上的古畫拿給他看一下，可我不敢答應了。因為自從上次拿了古幣給賈老師看后，父親就沒有好好睡過一個晚上。每天晚上，他都是在母親的靈前喝悶酒。父親白天也很少說話，要么嘆息要么一直在吸煙。

我把父親的反應告訴了賈老師，說明我不敢拿的原因。賈老師說父親太固執了，與其帶進棺材，不如拿出來看看。這樣放著不見天日，有什么用?我聽不懂賈老師的話，同樣也聽不懂父親的話。我只覺得他們在玩一種游戲，至于是什么游戲，我更不懂了。

賈老師也就作罷，從此再也沒有再提起那幅古畫的事。

5月1日，學校放了長假，父親破例拿出100元錢給我，讓我到街上買肉來吃。我真開了眼界，父親從沒有這么奢侈過，今兒是怎么了?

大哥和我都很高興，難得有過這么好吃的。這天晚上，父親喝了很多酒，也說了很多話，讓我震驚的是，父親和賈老師有過前仇。

據父親介紹，早年父親和賈老師是同班同學，母親是他們班的班花。父親和賈老師在同年段是數一數二的優秀生，于是，母親也成了他們兩個的追求對象。母親沒看上賈老師，和父親好上了。為此，賈老師耿耿于懷，到母親家告了一狀。母親被外公趕出了家門，到外面打工去了。

但母親也帶出了家里的兩樣東西，一幅歐陽修的真跡古畫和一枚印度曼陀羅古銅幣。那是外婆留給母親的。母親出走后，賈老師曾四處尋找母親，并要她交出那兩樣東西。可母親不上他的當，還是嫁給了一窮二白的父親。臨死前，母親交代父親，不管家里再窮，也不能把這東西拿去換錢。

母親去世后，父親謹記母親的交代，寧愿自己去當石匠，掙點錢來養家糊口，從沒動過那兩樣古董的念頭。并帶著我們一家遷到另一個鎮上去。而賈老師愛母親是假，他為了得到這兩樣東西，打聽到父親的住處，準備了贗品，并利用我的天真，騙走了曼陀羅古銅幣，還想再騙走另一幅畫。

“其實，人品也有真品和贗品之分!有的人讓人一目了然，有的人卻深藏不露，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擇手段。這些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為什么有的人非得到它不可?”父親最后說。

“這是古印度迦葉王執政時鑄造的錢幣，但并非為流通所用。迦葉王為安撫民生，弘揚佛法，特鑄此幣，提醒人民要一心向善，不要為惡念纏身而迷失本性。它反面的花朵就是著名的曼陀羅花，象征萬惡之本源，以警惕人們，正面是梵文，大意是財富往往引人走向邪惡，而善惡就在人們的一念之間……”父親又說。

過后不久，父親把那幅歐陽修的真跡畫獻給了政府。

贗品!父親和賈老師手中的古銅幣。到底誰的是贗品?他們兩個到底誰是真品，誰是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