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０萬元借據

邵臺舟

為幫助遭遇“婚變”的合伙人杭華明保住公司財產，馬文設計偽造了一張30萬元的借據，當上了假債主。然而，伴隨事情真相浮出水而，做人的良知又使他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向患尿毒癥的杭華明妻子伸出援助之手……

偽造借據，幫合伙人保財產

今年29歲的馬文，是浙江省臨海市上城區人。2004年11月，剛從浙江大學畢業的他與來自湖南長沙的同班同學杭華明合伙，在臺州市路橋區創辦了屬于他倆的暢行物流公司，專門承接國內各大城市間的貨物運輸業務。幾年下來，他們的公司賺取了兩百多萬元的資產。

馬文長期駐守公司本部，負責尋找和調度一些社會車輛，接發貨物。杭華明則全國各地跑業務，一年到頭很難有幾天會安安穩穩地在公司里。對于杭華明的婚姻，馬文只是聽說他與湖南老家的一位名叫孟雯雯的公司職員結婚，并生育了一個女兒，但馬文從未與他們母女謀面。

2008年5月20日，杭華明一路風塵仆仆地從湖南趕到路橋。馬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杭華明滿臉憔悴，完全沒了昔日的風采。沒等馬文開口，杭華明便垂頭喪氣地說：“哥們，說來真命苦!孟雯雯見我成天不著家，竟然在外面另有了相好的。”

馬文一聽，全身血液直往頭上涌。“我們男人在外辛苦打拼，豈能讓女人說戴‘綠帽就戴‘綠帽?”馬文邊說邊掏出手機，“你老婆手機號碼多少?我現在就跟她理論理論。”

“事到如今，你與她理論也是徒勞無益。”杭華明連忙攔住馬文，一臉委屈地說：“我想好了，現在最要緊的是保住我在公司的財產。”

馬文有些疑惑，妻子要離婚，杭華明首先想到的不是興師問罪，或者挽回感情，而是如何保住財產。這時，杭華明又垂頭喪氣地說道：“孟雯雯那邊我已求了很長時間，可她態度異常堅決，根本沒有半點回旋的余地，現在我就是來向你求助的。”

“我馬文平生最看不慣就是不平事，更何況我們是一起做生意的好兄弟，你能保住財產，也有利于我們公司今后的發展，有什么用得上我幫忙的盡管講。”馬文說。

杭華明一臉無辜，他說他也沒有什么好辦法，這不，正是沖著馬文是哥們，而且性情豪爽、講義氣、辦法多，才來求助的。馬文雖已承諾幫忙，可他心里也一時沒什么底，只好寬慰杭華明：“遇上這種事只有想開點，孟雯雯離開你這么成功的男人是她的損失，我們先去喝幾杯消消愁。”

推杯換盞間，杭華明告訴馬文，孟雯雯的新相好是個開摩托車配件加工廠的老板，估計資產有五六百萬。當馬文問及他們的女兒將來跟誰時，杭華明毫不猶豫地回答：“我一個大男人哪會帶小孩，而且她自幼就跟著她媽媽……”

聽到這里，馬文頓生一計，連忙打斷杭華明的話：“有了，為你保住財產的計謀有了。”說完，馬文將頭伏到杭華明的耳根邊，小聲說：“你寫張30萬元的假借據給我。”

杭華明一頭霧水。馬文給他分析，孟雯雯對公司的經營情況全然不解，偽造一張30萬元的借據，目的只想告訴她，你在經營公司的過程中不僅沒有利潤，反而欠了合伙人30萬元債務。“當然，大家畢竟夫妻一場，雖然她不仁，你也不能太過不義，對于30萬元‘債務，將來你在跟孟雯雯談孩子歸誰撫養時大度地承擔下來，本來就是過錯方的她不僅沒理由拒絕，說不準還會感動得痛哭流涕。”一席話講得杭華明連忙豎起大拇指：“好主意，好主意……”

馬文特別叮囑杭華明：“到時候你一是必須協議離婚，絕不能讓假借據走上法庭。二是這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請放一百二十個心!你這是在幫我，我怎會不識好歹?”杭華明捶胸頓足，信誓旦旦地說，“事成之后，兄弟一定好好感謝你。”馬文一臉自豪地說：“我這個人你還不知道?為了幫兄弟，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第二天一早，杭華明果然寫好一張30萬元的借據讓馬文過目，兩人對借據上的時間、借款原因等逐個統一了口徑。隨后，杭華明將借據復印了一份帶在身上，把原件放在了公司只有他才能打開的保險柜里。杭華明臨時更換了保險柜密碼，并將鑰匙交到了馬文手里。兩人商定，一旦要用借據原件時，杭華明事前打電話給馬文，及時將保險柜密碼告訴他……

良心難安，假債主出手相救

時間一過就是半個多月。這天，馬文在電話里詢問杭華明離婚的事情，他說他正在外地跑業務，一時沒來得及處理，但借據復印件已讓孟雯雯過目，作用果然不小，最近她似乎有些猶豫了。

馬文心里一陣暗喜，說不準孟雯雯迎難而退，幡然醒悟，反而讓他們的婚姻起死回生，偽造借據豈不成了成人之美?杭華明的話，一下子給本來內心有些忐忑不安的馬文吃了顆“定心丸”，他語重心長地對杭華明說：“俗話說的好，一夜夫妻百日恩，如果孟雯雯能悔過自新，你也就得饒人處且饒人。”杭華明連忙點頭稱是。

2008年6月20日，馬文的手機突然接到一個區號為“0731”的來電，對方張口就問：“杭華明真的欠你30萬元嗎?”馬文頭腦靈光一閃，肯定是孟雯雯，毫不猶豫地回答：“是。”孟雯雯突然沉默，馬文正想替杭華明出頭：“你怎么不好好珍惜生活，到外頭亂來……”“誰亂來了?”對方突然大哭，掛掉了電話。握著不斷傳出“嘟……嘟……”聲的手機，馬文一臉茫然，憤怒不已：“什么女人啊?”

不一會兒，馬文的手機繼續響起，一看仍是剛才那個號，他接起來沒好氣地問：“什么事啊?”這回，手機里傳來了一個男聲。在確認是馬文后，他開始自我介紹：“我是長沙德宏中醫院的洪加懷醫師。實不相瞞，孟雯雯得了尿毒癥，她的情緒極不穩定。”

洪醫師的話不亞于晴天霹靂，讓馬文心情猛地一沉，連忙追問是怎么回事?原來，2007年4月的一個清晨，孟雯雯在跑步時突然暈倒，被好心人送到德宏中醫院，確診為尿毒癥。生命關天，作為主治醫師的洪加懷迅速聯系上杭華明。最初，杭華明對孟雯雯的治療還算比較積極，可最近好久都沒見著他。前些天，孟雯雯的心情突然變得十分沉重，病情迅速加劇。經了解，她不愿拖累丈夫，正想放棄治療，因為杭華明生意虧損，還欠了合伙人30萬元。洪醫師前前后后對孟雯雯的家庭情況進行了了解，覺得疑點重重——30萬元債務之前怎么從未聽杭華明提起過?前晚，洪醫師還在一家高級娛樂會所門口巧遇杭華明，這時他怎么還會有閑情到此類地方消遣?思前想后，洪醫師決定讓孟雯雯通過他辦公室電話向“債主”馬文求證一下。

聽完洪醫師的話，馬文倒吸了一口冷氣，如果真如洪醫師所說，自己豈不是助紂為虐?杭華明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么藥?馬文決定先把事情弄清楚后再說。電話里，他對自己剛才的魯莽行為誠懇

地向孟雯雯道了歉，并安慰她說：“請安心治病，杭華明是個有良知的人，他不會袖手旁觀的。”

掛掉電話，馬文的心就像有人直接將針扎在上面一樣，他為自己對孟雯雯所說的良知二字臉紅心跳，下意識地撥出杭華明的電話，問個究竟。可轉念一想，現在拆穿他的行為合適嗎?公司的業務都是杭華明一人跑下來的，如果他一氣之下宣布散伙，公司肯定面臨倒閉。電話接通，馬文說：“沒什么重要事，我就是打個電話問問你在什么位置……”

面對侃侃而談的杭華明，馬文感覺千鈞在肩，杭華明為什么要編造離婚謊言，找馬文出主意保護他在公司的財產?馬文的腦海里開始天馬行空起來，也許是杭華明想離婚，也許是他舍不得花錢給妻子治病……馬文越想越后怕，一個本來有機會活下來的生命，也許就會因為他的一個錯誤之舉而消逝，讓他不知不覺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兇手。孟雯雯已經有了放棄治療的想法，當務之急就是要想辦法穩定她的情緒，使她繼續配合醫生治療……

6月29日，馬文撥通了洪醫師辦公室的電話，得到的消息更令他大吃一驚。孟雯雯的情緒一天比一天糟糕，病情繼續加劇，按目前的情況發展下去，她很可能撐不到年底。而洪醫師好幾次聯系上杭華明，他都以正在外地談業務為由，沒來醫院，孟雯雯的醫療卡上已經欠費。馬文心情焦灼，在恍惚不安中過了幾天。這晚，他做了個夢，夢里的孟雯雯已變成面色猙獰的小鬼，一邊向馬文伸出雙手，一邊極其恐怖地喊道：“馬文，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馬文突然被驚醒，全身大汗淋漓。人這一生真不能做不仁不義的事，要不一輩子都會受到良心的遣責，就算對方離開人世，也會變成冤鬼找上門來。

第二天，馬文做出一個重大決定，絕不能讓自己的一時錯誤耽擱了孟雯雯的治療，他要向孟雯雯伸出援助之手。2008年7月3日上午，馬文在電話里向素未謀面的洪醫師說出了事情的原委，并懇請他絕對保密。同時，馬文誠摯地希望通過洪醫師給他一個彌補錯誤的機會。

洪醫師聞聽喜出望外，欣然答應。

美麗回響，真情溫暖一個家

7月3日下午，洪加懷將一束鮮花送到孟雯雯手里，同時鄭重宣布：“孟雯雯，從今天開始，你完全可以放心接受治療。因為有一位來自浙江的好心人在網上看到我替你發出的求助帖后，打電話來明確表示，愿意全額資助你今后的醫藥費，現在你的醫療卡上已經有了兩萬元余額。”

孟雯雯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勁地掐了掐自己的左手臂，確認不是在做夢。“我有救了，浙江人真好!”孟雯雯激動地對洪醫師說：“快把你手機借給我用一下，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老公。”緊接著，孟雯雯撥通了杭華明的電話，柔情蜜意地對他說：“老公，你現在不要每天東跑西走地為我籌錢了，來醫院陪陪我吧……”

了解內情的洪醫師心里五味雜陳，在一旁默默地祈禱：杭華明，你可不要再傷孟雯雯的心。與此同時，他身后還專門有一個人用攝像機記錄著這一切。洪醫師告訴孟雯雯：“剛才的攝像是我根據資助人的要求特地安排的，他希望看到你每天都用樂觀的心態接受治療，戰勝病魔。”

孟雯雯熱淚盈眶，使勁地點了點頭，她對著攝像機對恩人說：“我一定會的!希望將來有一天我能好好活著，親自去浙江感謝你!”

3日晚，洪醫師通過QQ將攝像文件發給了馬文。“下午杭華明來了醫院，他纏著我追問是誰資助孟雯雯，我始終守口如瓶。”洪醫師告訴馬文，“今天孟雯雯的心情出奇地好，如果能繼續保持這種狀態，對她的病情十分有益。接下來的治療希望你能一如既往地關注。”馬文發來一個“OK”的表情便下了線。

也許是被神秘資助人的舉動所感動，接下來的幾天，杭華明每天都會來醫院。除了照顧孟雯雯之外，他還一再向洪醫師追問資助人是誰，并向他要電話等資料。孟雯雯也很想知道救命恩人是誰。馬文委托洪醫師轉告孟雯雯，請她好好接受治療，總有一天會有機會相見的。

此后的兩個多月里，馬文又陸陸續續通過洪醫師往孟雯雯的醫療卡上注入了5萬余元。9月20日一大早，杭華明打電話給馬文，讓他電匯2萬元到他銀行卡里，馬文一時嘴快，說現在沒有這么多錢。杭華明納悶，昨天剛收了2萬元運輸款，怎么一夜之間就沒了?其實是馬文從中“挪用”了一萬元匯給了孟雯雯。最后，馬文不得不編造謊言，說他私借了1萬元給他表弟。

11月9日，馬文正在公司的電腦上通過QQ接受洪醫師發來的攝像文件。不知什么時候，杭華明悄悄地站了他身后。目睹馬文電腦里保存的十幾個攝像文件，杭華明瞬間臉色慘白。馬文隱約感覺后面有人，迅速伸手關掉電腦顯示器電源。回頭一看，竟是杭華明!他以為自己出手迅速，杭華明沒有看見，故作鎮靜地說：“你回公司怎么連個招呼也不打?”“我這次來得比較匆忙。”杭華明回答。

這次，杭華明破天荒地在公司留了10余天。細心的馬文發現，杭華明與以往判若兩人，一向開朗的他變得沉默寡言，有時獨自在辦公室一站就半天，叫他好幾聲才會反應過來。有一次，馬文透過辦公室虛掩的門，看到杭華明正盯著手中的一張紙箋發呆，好像就是那張30萬元的借條原件。馬文感覺杭華明似乎已經知道了實情，但他仍然裝作什么事情也沒發生過似的。

11月25日下午，洪醫師通過QQ將孟雯雯的病情告訴馬文，盡管歷經了一年多的治療，但她的病情仍然惡化到了重度，只有換腎才能挽救她的生命。孟雯雯是獨生女，父母年事已高，不能做腎臟移植手術，目前她正在苦苦等待志愿捐獻者。即使有合適的腎源且配型成功，手術費至少要10余萬元，術后的藥物維持也是個不小的數目。這個情況，洪醫師同時也在電話里告訴了杭華明。

25日晚，杭華明在路橋華強湘菜館的一個包廂里請馬文吃飯。兩人幾圈白酒互敬之后，醉眼朦朧的杭華明突然一頭埋進馬文懷里，大哭：“哥們，你什么也不用說，事件真相我已明白。你一個與孟雯雯毫不相干的人都能這樣做，我這個做丈夫的真不是人。在這里，我替孟雯雯向你磕頭致謝……”話沒說完，杭華明就要往地上跪。

馬文連忙攔住杭華明：“大家兄弟一場，你不必這樣，關鍵是如何想辦法讓孟雯雯接受腎臟移植手術，爭取讓她好好活下來。”

“兄弟，請相信我，我知道該怎么做了。”杭華明信誓旦旦地保證。與此同時，杭華明懇請馬文，為了不影響孟雯雯的治療和他們今后的夫妻關系，請馬文務必為他堅守30萬元“借據”的秘密，同時不要問他當初究竟為什么要欺騙馬文，請他出主意保住公司財產的事。馬文點頭答應。

第二天，杭華明啟程趕往湖南，臨上車時，他把臉湊到馬文耳邊，小聲對他說：“如果我這次回湖南能與孟雯雯配型成功，我將捐腎給她。”

佇立在嗖嗖的寒風中，望著漸漸遠去的汽車，馬文深深地松了口氣，眼睛里全是淚花。此時，在他心里，杭華明當初為何要騙他，為何找他出主意保財產等等，一系列謎團都已不再重要，也不必去解開。

12月2日，杭華明在電話里告訴馬文，他與孟雯雯配型成功，并決定聽醫生的安排，擇日手術。2009年1月16日上午，在洪加懷醫師主刀下，杭華明的右腎被植入孟雯雯體內。手術非常成功。

1月18日，馬文從路橋趕到長沙看望杭華明和孟雯雯。躺在病床上接受康復治療的杭華明和孟雯雯，一再表示要還馬文資助他們的7萬元錢，但都被婉言謝絕。馬文說：“你們今后不離不棄、健康幸福，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杭華明虔誠地說：“經歷過這么多的風雨，我一定珍惜現在的一切，絕不離開我摯愛的妻子!”

補記：記者電話聯系了一位律師朋友，他說文中這種偽造借據的行為，如果造成一定后果，便構成詐騙罪，可按我國現行《刑法》給予定罪量刑，希望各位讀者切勿效仿。

(因涉及隱私，文中孟雯雯和杭華明系化名)

責編王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