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瑞璇
李老師想有一方菜園來打發她的退休時光。她就和女兒搬到小城老區胡同里的一座平房里,獨門獨院,又恰好是十字胡同的交匯處。娘倆進出方便,可是左鄰右舍往家門口倒垃圾也方便。說不清是誰家先開的頭,有了第一家就有第二家,家家都往這里倒,很快匯集成山。
“這也太欺負人了!”清早出門的女兒剛一發現門口有垃圾,迅速折回,這樣憤憤地說,說著欲要沖出去喊叫。
“沒你說的那么嚴重,大家就是圖個方便。現在的人做事情,有時間考慮金錢,沒時間考慮情面。”
勸下女兒,李老師出來打掃垃圾,正趕上鄰居女人因為門口的一個爛柿子在罵街,李老師把爛柿子也一并打掃了。這讓女兒和她慪氣了好幾天。女兒認為她不該低三下四地慣著鄰居,更不該打掃罵街女人門口的爛柿子:“你豈不成了被罵的對象?好像扔爛柿子的事情原本就是你做的。”
畢竟年齡不饒人,天天清掃垃圾,李老師終于做不動了。因為是偏僻老區,城市清潔車幾天才來一次,幾天才得到清潔車光顧的垃圾便目中無人地肆意膨脹著。如果說盛夏里久未被人發現的一具死尸是一掛蛆蟲瀑布,而令人生厭得周身起雞皮疙瘩的話,李老師家門口的垃圾,在炎熱的夏季比這種情況好不了多少。
李老師這才認識到問題的棘手,就像當年她給學生考試一樣,如何解決門口臭烘烘的垃圾,也或了李老師的試題。李老師是個文明人,文明人不會罵街,不會罵街的文明人有文明的辦法。她在門口立一塊牌子,牌子上寫——“嚴禁倒垃圾”。
李老師想,用“嚴禁”一詞說明大門的主人生氣了,主人都生氣了,你還倒嗎?
管你生氣不生氣,照倒不誤。這讓李老師很意外。
李老師又想,是不是牌子上的語氣還不夠嚴厲?狠一狠心,語氣再有威懾力一些——“倒垃圾罰款”。
還是照倒不誤,而且不光垃圾,排泄物也加入其中。感覺上,遭到蔑視的仿佛不是那塊牌子而是她李老師本人。
李老師又想,是不是牌子上的言辭太不客氣激怒了鄰居?還是改成哀求誠懇的措辭吧——“求您別倒了”。
“懇求就一定好使嗎?絕對不好使。依我的辦法大罵一通,早解決問題了!”女兒對母親立牌子是否奏效早就表示懷疑,看見母親換上的第三塊牌子竟然用了“求”字,更讓她哭笑不得。
“罵人多不文明,何況我還是當過老師的人。”李老師一直都很看重教師的名分。
“退休了,您還把教師的身份到處亮,就等于在胸前掛個‘我是文明人的招牌。這年頭,不擠兌文明人擠兌誰?”說這話時,女兒還撇撇嘴,是做小生意的女子常用的眼神和臉色。
還真讓女兒給說著了,垃圾果然照倒不誤。李老師捂著鼻子在門口出現時,鄰居的孩子們還直勁兒看著她笑。
李老師開始上火,上火的李老師快要生病了。
就在李老師將病未病的時候,有了一次散心的機會,老同事聚會。聚會的發起人住在新區的高樓里,對面就是豪華氣派的市政府大樓。看到市政府大樓,李老師有了靈感。為了實施這個靈感,李老師特意在老同事家多叨擾幾天,得到滿意答復后她才心花怒放地返回家。
走到家門口,李老師發現家門口竟然干凈了,干凈的家門口顯得尊貴了許多。
家門口突然干凈了,非但沒讓李老師欣喜,她反而更上火了。上了火的她急匆匆地問女兒是怎么回事?女兒說花錢雇人打掃的。
“不是問你這個,問你為什么打掃以后再沒有人倒了?”李老師是有經驗的,垃圾就如新陳代謝,隨時都在發生。
女兒一副打死也不說的架勢,李老師沒時間和女兒糾纏。李老師四處尋找家里的垃圾,然后迅速倒在大門口。
“媽,你干啥?”女兒一邊變了聲地叫喊,一邊也行動迅速地將垃圾收起。李老師當然要阻攔,母女兩個撕扯在一起。最后還是李老師先冷靜下來,她心平氣和地要求女兒聽一聽她的解釋。她不無成就感地告訴女兒:“恢復原樣,等待市領導來目睹現場。”她告訴女兒,已經向市領導提出如下請求:第一,保證每天都有清潔車;第二,設立固定垃圾箱。市領導已經痛快地答應,不日將派人親臨現場。
知道母親的想法,女兒沒有理由再干涉。不能干涉母親,女兒只想打自己的嘴巴。她不能告訴母親實情——母親不在家的時候,她實施了思謀已久的絕招,更換了第四塊牌子,牌子上寫——“再倒死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