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建生詩選

溫建生

疼痛

最先來自微笑

它四處游走

完成了一次重度的撫摸

和身體無關

呼吸于塵世的肺葉

擁有黃金的質地

頭仰得太高

低下時會有微微疼痛的感覺

誰是你的止痛藥

白色的藥片

塞進夜的空隙

你行走在街面上

空空的衣袖里欲望橫行

你只是和期待中的一場春雪

打了個招呼

它就停了

鞭炮聲響起

向年節作最后的張望

你看到空氣里到處彌漫著

炸裂的疼痛

黃昏

秋天經過北京后海

云壓得很低

黃昏是其中最沉重的一朵

使天空迅速暗淡

色澤如同杯中的啤酒

那天我們真的喝多了嗎

你說生活是張早已生銹的舊鐵皮

多年來敲敲打打

想把它弄成老式燈罩的形狀

聚攏一些光源過來

亮亮堂堂地活幾天

而生活于我，更像是無底的水桶

盛什么就漏什么

不如痛痛快快地喝酒

真實地咽進肚里

我們在燕京純生淹沒的黃昏看后海

后海平靜如斯

像北京的一滴淚

在你的眼圈里轉了幾轉

沒有掉出來

路過

真實的生活，就是不問世事

認真地去愛一些人

開始小口喝酒，很少打牌

喜歡散步，沿著黑夜的邊緣

但從不走遠

就是有足夠的耐心

等待云變成雪，連下三天三夜

道路阻絕，內心寂靜

在一張白紙上

寫下早年走過的地名

就是畫一列老舊的火車

用整個冬天，吭哧吭哧走進你的內心

你一定知道，所謂真實的生活

就是那些被剔骨的時間

松軟地堆在

肉聯廠的臺秤上

你對生活最真實的結局早已洞悉

只是日復一日地路過

從不說愛與不愛

夜晚

如果月光再安靜一些

一定能滲進夜晚的某面墻壁

透出珍珠才有的色澤

你聽不到風聲

只顧著拆解那些細碎的思想

長短不一的線條，不規則的幾何體

如果曾經的面孔依然無法復制

讓他們再經歷一次愛情

用青草代替大樹

用花朵，代替一個人的容顏

而你的夜晚，只有一的長度

像一小杯熱茶，不大的功夫它就涼了

那些剛剛沉入水中的詞語

無法再去打撈。像沉睡者

永遠都不懂夜的秘密

寂靜

這是寂靜的一天

從清晨就有鳥鳴陪著我。還有風

很冷的風，是從去年冬天

倒行著開回的列車帶來的風

越過三月的圍墻

以無常和冷酷的面孔靠近我

成為身體中最寂靜的部分

在左胸的下方

安放多年的時鐘不緊不慢地走著

發出鐮刀割倒麥子時才有的

沙沙的響動

這尋常的一天就是我的一生

從不現身的妖媚的女人陪著我

她收割了我體內的一些喧鬧

現在我輕盈的像堆新收的麥垛

在午后太陽下

寂靜的快樂無人知曉

浮塵若世

每年都有風沙襲擾

像侯鳥的回歸

沉睡者被浮塵的手掌慢慢撫醒

在看不見的角落

在皮膚之下

流沙越積越厚

道路箭簇一樣射向遠方

你的眼底

花事喧鬧如常

短命的春天一晃而過

滿面蒙塵的人一晃而過

被語言絆倒的那些物象

重新在浮塵中升起

健忘而無序的人世間

我們都像一杯充滿雜質的水

在沉淀中逐漸澄明

過往

這來回過往的日子

總欠我點什么

一柄斧頭

幾根鐵釘

粗礪的砂紙

一把手工的打造的純木椅子

我在太陽下坐著

你走來

看我時的眼睛那么亮

畫畫

在天空中畫一幅畫吧

趁著還有粉塵和煤煙作顏料

趕在沙塵暴到來之前

用高大的煙囪作筆

想畫句號就畫個句號

想畫逗號就畫個逗號

只是畫不出你衰敗的容顏

畫不出時間的水流

留在你額頭的幾縷波紋

你從來都是對著并州城

小聲說話

用雪的嘴唇

吐出火焰的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