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稱代詞視角的選擇與禮貌取向

張　寧

提 要:照應詞的指稱對象是一個心理存在。人稱代詞的用法可分成三類:指稱性用法、非人稱用法和模糊用法。根據(jù)Grice的合作原則和Levinson的M-原則,代詞的有標記使用會產(chǎn)生不同的含義。說話人有時會通過代詞視角的選擇達到某種語用效果。本文以心理距離和信息領地理論為依據(jù),著重討論人稱代詞視角的轉(zhuǎn)換對說話人身份的影響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禮貌取向。

關鍵詞:代詞使用;視角轉(zhuǎn)換;禮貌取向

中圖分類號:H03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0100(2009)04-0040-4

Choice of Pronoun Perspective and Degree of Politeness

Zhang Ning

(Nanjing Xiaozhuang Institute, Nanjing210036, China)

The referents of anaphora are usually in mental existence. The uses of personal pronouns fall into three types: referential, impersonal and vague uses. According to Grices Cooperative Principle and Levinsons Manner Principle, marked uses of pronouns can have different implicatures. Through the choice of perspective, pronouns can have different pragmatic effects, one of which is politeness. Based on the theories of mental distalness and territory of information, this paper aims to analyz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hoice of pronoun perspective and the degree of politeness.

Key words:use of pronoun; change of perspective; degree of politeness

1 引言

人稱代詞的使用十分靈活,能影響說話人身份的確定。如果話語中人稱代詞的使用產(chǎn)生歧義,就會違反Grice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因為模糊性指代使交際不清晰。然而,另一方面,違背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就有可能產(chǎn)生一種特定的語用效果。也就是說,雖然模糊性人稱代詞沒有給說話人一個明確的身份,卻可以通過視角的轉(zhuǎn)換和變換說話人與某一信息的心理距離從而達到說話禮貌的目的。本文將以心理距離和信息領地理論為依據(jù),探討人稱代詞視角的轉(zhuǎn)換對說話人身份的影響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禮貌取向。

2 心理距離和信息領地理論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語言學家注意到視角研究的重要性,比如van Hoek, Langacker, Kuno 和Kamio等等。van Hoek認為視角使用的不同會影響到一個領地(dormain)的確定(van Hoek 1997)。例如:

①a. *His worst fear is that Jim might have SARS.

b. His doctors worst fear is that Jim might have SARS.

例①a中的his不能與后面的Jim共指,說明his具有一定顯著性,是“觀念參照點” (Langacker 1999),要求共指詞比它本身的可及性更高;但例①b中的his與Jim卻可以共指。原因在于:例①a中Jim恐懼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可能染病, Jim might have SARS從Jim自身的視角出發(fā),對于Jim來說,Jim永遠是高可及的,他自己一般不會說Jim might have SARS; 而例①b中有兩個視角:說話人視角(His doctors worst fear...)和doctor視角(Jim might have SARS)。這兩個視角把一個句子分成兩個相對獨立的領地,his也就不能再要求后面的共指詞比它的可及性更高了。

Langacker強調(diào)“觀察者的地位”(Langacker 1999:235)。如果一個領地的兩個共指詞中一個是觀察者,那么觀察者(V)成為參照者的可能性很大,而另一個指稱詞即為觀察對象,是目標(T)。觀察者與目標之間存在心理路徑(mental path):V…→T.

Langacker強調(diào)“心理路徑V…→T,實際上鼓勵說話人(C)沿著這條心理路徑對指稱詞進行處理”(Langacker 1999:235)。也就是說,對說話人而言,目標通過觀察者得以實現(xiàn)。換句話說,說話人與觀察者產(chǎn)生某種認同,說話人從觀察者的角度進行觀察。由此可以注意到,Langacker著重強調(diào)說話人通過怎樣的心理路徑達到目標。

Kuno更關注句子以外的說話人,即說話人/聽話人與句子中某一個指稱對象之間的心理距離(Kuno 1987)。說話人/聽話人與句子中的某一個指稱對象產(chǎn)生移情,即說話人/聽話人從哪一個指稱對象的角度看待問題,可能會影響句子的合法性。

Kamio則認為有些信息只被說話人占有,另一些信息只被聽話人占有,有些信息說話人占有的程度大一些(Kamio 1997)。由于信息可以分屬不同的信息領地(territory of information),所以不同人表達信息時會采取不同的語言表現(xiàn)方式。Kamio曾運用信息領地理論研究英語類代詞we, you和they,最后得出三個類代詞所表示的信息領地(Kamio 2001:121)。

Kamio的信息領地理論和Kuno的討論相互關聯(lián)。后者關注的是聽話人/說話人與一條信息中某一個指稱對象之間的“心理距離”(Fauconnier 1994),而前者關注的是聽話人/說話人與一條信息(而不是與該信息中某一個指稱對象)之間的心理距離。一個似乎不難得出的結(jié)論是:如果說話人與一條信息之間的心理距離較大,那么說話人與該條信息中出現(xiàn)的某個指稱對象之間的心理距離也應該相應地較大;相反,如果說話人與一條信息的心理距離較近,那么說話人與該條信息中出現(xiàn)的某個指稱對象之間的心理距離也應該相應地較近(Kamio 1997:166)。

根據(jù)Grice合作原則中的“方式準則”(Grice 1975:27)和Levinson的M-原則(Levinson 2000:137),有標記的表達方式會傳達特別的含義(implicature)。人稱代詞的有標記用法會產(chǎn)生許多不同的含意。我們將著重討論代詞視角的有標記使用對說話人身份的影響以及由此而產(chǎn)生的禮貌取向。

3 人稱代詞視角的選擇與禮貌取向

許多研究禮貌問題的語言學家都注意到禮貌與間接性的關系(Brown & Levinson 1987, Rundquist 1992:431, Obeng 1997:201)。間接性與禮貌彼此相關。當然,間接性和禮貌性并不是一一對應關系,間接表達不一定是禮貌的,而禮貌的表達也不一定是間接的。但是,一個本身表示不禮貌的信息用間接方式表示會增強它的禮貌性,而一個本身表示禮貌的信息如果使用更為直接的方式表示會令其更加具有禮貌性。例如:

② a. 你爸爸是殺人犯。

b.我聽別人說你爸爸是殺人犯。

③ a. 我覺得你能完成論文。

b. 你能完成論文。

②a和②b都是對聽話人不禮貌的話語,可②b比②a要禮貌一些,因為②b是用間接方式表達的。③a和③b是對聽話人的鼓勵,都是禮貌話語,但③b表達說話人對聽話人的信任程度更大,具有更強的禮貌性,因為③b運用了更為直接的方式表述同一信息。

自從有了對人稱代詞視角選擇的研究以來,禮貌一直是語言研究的一個熱點。但長期以來,語言學家僅僅注意語言的使用對別人是否有禮貌(other-oriented poloteness),而忽視了說話人是否注意對自己有禮貌以及為了維持自我禮貌,說話人可能采取的策略。Chen的研究表明自我禮貌是禮貌研究中不可忽視的一個課題(Chen 2001)。

3.1 第一人稱代詞的視角轉(zhuǎn)換

將第一人稱代詞視角轉(zhuǎn)換成第二人稱代詞視角,會模糊說話人的身份,增加禮貌性。

④ a. 林志成:工程管理不是人做的,上面的將你看成一頭牛,下面的將你看做一條狗。(夏衍《上海屋檐下》)

④a是“林志成”對自己所從事的工作的抱怨,所以它實際說的是:

④ b. 林志成:工程管理不是人做的,上面的將我看成一頭牛,下面的將我看做一條狗。

可是,④b嚴重威脅說話人自身的面子(self-face)(Chen 2001:960),自我禮貌程度極低。相反,④a對自身面子的損害程度低,自我禮貌程度相對高。這種效果是如何實現(xiàn)的呢?我們不妨作如下分析:

“上面的將我看成一頭牛,下面的將我看成一條狗。”這條信息在說話人“林志成”(我)的信息領地內(nèi)。④b選擇“我”為觀察視角,也就是說話人與該信息之間的心理距離為a;④a選擇“你”為觀察視角,這時說話人與該信息之間的心理距離為b. 而b>a,說明④a比④b離說話人的心理距離更遠,表達更為間接。由于這條信息對說話人的自我禮貌構成威脅,因此根據(jù)上述討論,間接性增大有助于增強不禮貌言語的禮貌程度,說話人離不禮貌話語的距離越遠,可能受到損害的程度越小,所以④a中模糊代詞呈現(xiàn)的說話人身份使得說話人自我禮貌程度相對提高。 將第一人稱代詞視角轉(zhuǎn)換成第三人稱代詞視角,也可以通過模糊說話人自己的身份達到自我禮貌的目的。例如:

⑤ “老金,你以后成了咱們的領導,咱們先說好,你可別在咱們這些弟兄面前擺牛;你啥時擺牛,咱啥時給你頂回去!”

其他幾個人說:“對,對,給他頂回去!到咱們縣上,給他吃‘四菜一湯!”

金全禮說:“雞巴一個副專員,牛還能牛到哪里去?到縣上不讓吃飯,他照樣得下館子!”

大家哄笑:“對,對,擺牛讓他下館子!”(劉震云《官場》)

⑤中的“老金”就是“金全禮”,他剛剛得到消息要從縣上升官當?shù)貐^(qū)副專員了,他的老同事在拿這件事跟他說笑,金全禮附和大伙的說笑,并表示謙虛地說了一句:

⑥ a. 金全禮說:“雞巴一個副專員,牛還能牛到哪里去?到縣上不讓吃飯,他照樣得下館子!”

這句話自我禮貌程度不高,因為它實際上是在貶損(dispraise)自己。另外,由于這句話說的是金全禮自己,所以⑥a實際說的是:

⑥ b.金全禮說:“雞巴一個副專員,牛還能牛到哪里去?到縣上不讓吃飯,我照樣得下館子!”

⑥a和⑥b表示的信息都在“金全禮”(我)的信息領地內(nèi),但⑥b的視角是“我”,與該信息的心理距離是a;而⑥a的視角是“他”,與該信息的心理距離是b. 由于b>a,⑤中“金全禮”與該信息的心理距離大于⑥b,也就是說,⑥a更為間接,使該信息所攜帶的不禮貌意味有所降低。金全禮在貶損自己的同時也維護著自己的面子。

另外,在⑤中,我們發(fā)現(xiàn)“其他幾個人說……”和“大家哄笑……”都是以“他”為視角,而不是“你”:

⑦a. 其他幾個人說:“對,對,給你頂回去!到咱們縣上,給你吃‘四菜一湯!”

⑦b. 大家哄笑:“對,對,擺牛讓你下館子!”

3.2 第二人稱代詞的視角轉(zhuǎn)換

將第二人稱代詞的視角轉(zhuǎn)換成第三人稱代詞視角,說話人可以通過模糊聽話人的身份達到對聽話人禮貌的目的。

我們繼續(xù)以⑤為例。如果說“給金全禮頂回去”,“讓金全禮吃‘四菜一湯”,“擺牛讓金全禮下館子”,那么對金全禮不禮貌,因為雖然是開玩笑,但畢竟有威脅的意味在里面。⑦a和⑦b與⑤相比,聽話人“金全禮”與他所聽到的信息之間的心理距離是不同的。

這條信息在說話人(我)的領地內(nèi),⑤中聽話人的視角是“他”,與該信息的心理距離為b;⑦a和⑦b的視角是“你”,心理距離為a. 而b>a,說明⑤中“金全禮”離這條信息的心理距離更遠,或者說,⑤更為間接地表達了威脅語氣,所以⑤比⑦a和⑦b的禮貌性更高。盡管金全禮在和本來同級的老同事談笑,但似乎他的升職使老同事的玩笑也有了幾分收斂。

將第二人稱代詞的視角轉(zhuǎn)換成第一人稱代詞的視角,說話人可以通過模糊聽話人的身份向聽話人表示禮貌。

⑧ a. 寶貝兒,我們做完作業(yè)了嗎?

我們知道,這句媽媽對孩子的問話實際說的是:

⑧b. 寶貝兒,你做完作業(yè)了嗎?

⑧a和⑧b實際上是在向?qū)Ψ剿魅⌒畔ⅰ＿@兩個例子不禮貌,因為它們有質(zhì)問的意思。毫無疑問,“做沒做完作業(yè)”這個信息是在“孩子”(你)的信息領地內(nèi)。⑧b表明視角是“你”,也就是聽話人與這個信息的心理距離為b;而⑧a的情況比較復雜,因為“我們”既能指“你們+他們”的集合,也能指“我(們)+你(們)”,或者“我(們)+他(們)”。當然第三種情況不可能成立,因為“我(們)+他(們)”與這句話發(fā)生的情景毫無關聯(lián)。但是,無論“我(們)+你(們)”或是“我(們)本身”都會使視角從“你”的位置向左偏離,而這種偏離必然使心理距離增大(a>b)。心理距離的增大使得話語更具有間接性,同時導致⑧a比⑧b有禮貌。

3.3 第三人稱代詞的視角轉(zhuǎn)換

將第三人稱代詞視角轉(zhuǎn)換成第一人稱代詞視角,說話人可以通過模糊受話人的身份來減弱對受話人的禮貌,例如:

⑨ 蔣介石蹲在山上一擔水也不挑,現(xiàn)在他卻把手伸的老長老長地要桃子。他說,此桃子的所有權屬于我蔣介石,我是地主,你們是農(nóng)奴,我不準你們摘。(毛澤東《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的時局和我們的方針》)

⑨中指代的信息是在說話人的信息領地內(nèi),是說話人對蔣介石思想的一種判斷。這條信息不禮貌,代詞“我”可以縮短“蔣介石”與這條不禮貌信息的距離。

使用“我”來模糊聽話人身份,說話人可將受話人與不禮貌信息的距離由b縮短為a,使受話人更深切地感受到打擊。

將第三人稱代詞視角轉(zhuǎn)換成第二人稱代詞視角,說話人也可以通過模糊聽話人的身份來減弱對聽話人的禮貌。上文討論過將第二人稱代詞視角轉(zhuǎn)換成第三人稱代詞視角的情形,發(fā)現(xiàn)這種轉(zhuǎn)換有利于增進禮貌程度。相反,將第三人稱代詞視角轉(zhuǎn)換成第二人稱代詞視角,可能會降低禮貌程度。以下是一個說話人責備一個不在場的指稱對象而使用第二人稱代詞的例子:

⑩ 我處理問題不妥,講人情不顧黨的原則,把你陸洪武擺到這個位置上試試,你照樣要講人情!誰不講人情?不講人情你能當?shù)降匚瘯?你堅持原則,為什么省委書記來視察你惶惶不可終日,一下準備了兩套飯應付?(劉震云《官場》)

指責的對象陸洪武根本不上場,“我”也不可能當面對陸洪武說這席話,因為陸洪武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只能背地里將“陸洪武”擺在“你”的視角上,拉近“陸洪武”與“我”的不滿之間的心理距離(a>b),增強自己指責的直接性,象征性地泄憤。

4 結(jié)束語

研究發(fā)現(xiàn),說話人處理的實體可以在說話人的頭腦中形成對應實體。不僅如此,說話人本身也會在他頭腦中形成相應對象,而且說話人必要時還可以客觀地指稱在大腦中與自己對應的實體。有時,說話人在頭腦中形成的實體會因為照應詞的使用而變得不清晰。雖然模糊照應詞沒有賦予說話人一個明確的身份,卻可以通過視角轉(zhuǎn)換達到禮貌目的。

有關代詞語用功能的研究由來已久,但學者們很少注意認知因素對代詞使用的影響以及產(chǎn)生的語用效果。本文發(fā)現(xiàn),照應詞使用的一些特點可以造成說話人和某一條信息之間認知距離發(fā)生變化,可造成說話人之間認知距離的變化。決定指示詞語的選擇,一般是實際距離的近和遠。當與這條原則不相符時,則取決于說話人的心理距離。按我們的理解,所謂心理距離,是指表達者心理感情上對某一指稱對象的親近或者疏離感,有意識地靠近或站在指稱對象一方,使本來的空間距離或者時間距離縮短,或者有意識地將指稱對象“推開”,使本來的空間距離或時間距離拉大,從而形成新的表達距離。that可用來表示說話人不贊成、討厭的東西,this多用來表示說話人喜歡、贊成的東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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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8-07-06

【責任編輯 李洪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