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英東：紅色“走私”救國難

霍英東，從一位奇商、愛國商人，到一位社會活動家，他的人生充滿傳奇色彩。他是最早支持中國改革開放事業的海外華人，他對中國體育事業的支持為人稱頌。《走近霍英東》(馬群丁、唯豫著，南方日報出版社出版)展現了這位愛國商人的精彩人生和精神世界。

一提到霍英東在戰時的發跡傳奇，了解的人會說：“識時務，夠膽量發財，是無情封鎖下的有情買賣。”

不了解的人會說：“發國難財，資本家的剝削，財路不明。”

甚至眼紅的人不分青紅皂白一口咬定：“靠走私起家，或是販賣軍火。”

種種傳聞。乃至變了調的傳聞，成了霍英東一生中最有爭議，也是最具傳奇色彩的謎一般的歷史。

就在霍英東度過80歲生日的時候，他終于把這一段埋在心底幾十年的話對香港媒體說了：“我沒有走私。我覺得，看待這件事不能離開當時的環境。不管用什么名稱或心態評價這件事，你說走私也好，或說運送戰時的物資也好，我都夠膽量去做，且能身先士卒。那幾年里，我每天只休息三四個鐘頭，忙于海上貿易。那時，有不少人做這種生意，但有些商人可能買假藥，賣過期的藥還受到了一定的懲罰。”

霍英東對發跡一事記憶十分清晰。

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在美國等一些西方國家的操縱下，第五屆聯合國大會通過了對中國實施全面封鎖禁運的決議。在此之后，相繼有43個國家接受了這一決議。早在1950年12月，美國商務部鄭重宣布對中國實施全面禁運，“凡是一個士兵可以利用的東西不允許運往共產黨的中國”。1951年6月16日，英國還就此采取禁止13類物品從英國或英屬地(包括占領的香港)運往中國內地。

中國人民志愿軍指戰員在雪地里作戰，肚子餓了，從干糧袋里倒出炒面，吃上幾口，再抓幾把雪塞進嘴里，就是一頓飯。由于敵機晝夜轟炸志愿軍后方供應線，部隊口糧、副食和藥品等急需物資供應難以及時得到保證，且需求數量巨大，但當時物資相當匱乏。

這是“國難”。身處香江之畔的霍英東產生了沖破禁運的大膽想法，似乎找到了海上貿易的好時機。

因為朝鮮戰爭消耗巨大，對此，中國也做出相應的對策，其部署是將貿易方向和工作重點轉移到華南，要求華南財委組織有關部門，團結私商，利用香港作跳板，多做小宗買賣，積少成多，堅持易貨制度，保證資金安全。香港素以轉口貿易為經濟支柱，“禁運”一實施，香港自然首當其沖。作為窗口的作用也就充分體現出來了。霍英東就是在這樣的時機下參與了運送聯合國禁運物資到中國內地的，這應該說是不爭的事實，也不再是一個謎了。

霍英東說：“我們沒有在朝鮮戰爭中發國難財。我在商言商，更把自己看作中國的一分子來投入到反禁運活動中。我運輸的貨物中有大量的柴油和黑鐵皮，尤其是黑鐵皮這個東西不是每只船都能運的，東西又笨又重，價錢也很低，這個東西從運輸來說，就不算是好生意了。當時大家都不知道這個黑鐵皮干啥用的。因為這東西笨重，裝卸時間又長。”

后來，有位中央電視臺的記者翻閱了志愿軍的戰斗史，才揭開這個謎：抗美援朝的后勤運輸線需要油，空軍飛機需要油，坦克也需要油，在坑道的戰士還需要油，而沒有黑鐵皮就做不成油桶，沒有油桶多少油都無法運上前線。

當時霍英東從我黨在澳門的南光公司得知前線急需6000噸黑鐵皮，便組織了自己船隊的所有船只，大船一次運300噸，小船一次運100噸，晝夜不停，頂著風浪，冒著國民黨殘余部隊的炮火，向內地，更直接地說是向前線的將士們運去了他們最需要的黑鐵皮。

2000年10月，參加抗美援朝50周年紀念日的前夕，中國中央電視臺攝制了一部紀錄片《滔海報國》。第一集就是采訪霍英東，霍英東把這個“歷史公案”的前前后后坦然地告知億萬觀眾。

霍英東說：“當時我們新中國剛剛建國，要派志愿軍抗美援朝，當時物資非常缺乏，很多東西來自四面八方，但是如何把東西送到內地?當時香港船只也是非常缺乏的，要運輸的東西太多了，天天不同，包括西藥、輪胎、橡膠等，那時沒有人懂得如何做運輸生意。當年我還是在海上做運輸的，內地需要哪些東西，從汽油、煤油、柴油到棉花、鋼鐵、橡膠等，我都會運到澳門，那時很多商人應該說是愛國商人。當然是要在商言商，不然就很難生存。這個投資可以拿到20％的回報，誰都能參股，不是一個壟斷的生意，當時在香港這個地方，抗戰勝利以后，也是百業凋零，民不聊生。抗美援朝期間，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實行禁運，內地剛解放，還沒有完全解放，國民黨的殘余被迫退到澳門、珠江三角洲、萬山群島這一帶。這些國民黨的殘余是非常厲害的，他們有重武器，我們說是13毫米的機關炮。這個也是沒有辦法的。當時的運輸受到了很大的干擾，風險也是很大的。就在這樣的惡劣的環境下，沖破禁運，一干就是兩三年，一年365天從來沒有停，有時晚上睡2—3個小時。”霍英東還這樣回憶道：“抗美援朝一開始第一件事，我感覺到就是：汽油、柴油被控制了，船上用油馬上要登記，別的東西還可以流動，柴油、汽油只有在他們的油站可以買得到，貨倉也是一個危險倉，不是隨便放的。所以汽油一控制，什么辦法都沒有了。當時我們考慮的是怎么把船上用的油省一點，因為你自己也要用的。汽油、柴油的運輸非常困難，怎么裝?不能用一個油桶裝，因為怕被人家發現。當時很可笑，用一個風帆，把油都放在船艙，運油是用一個特別的船。這個油船跟別的船不一樣。香港沒有專門運輸汽油、柴油的船，所以都是用風帆，到澳門價錢是很少的。我們的船叫東升一號，這個公司叫東升公司，很多東西從四面八方來，這些東西對支援志愿軍起到了重要作用。當時的困難就是沒有運輸。我率領的船隊，有一條叫黑貓號的船。這個黑貓號，原來是英國人的一條漁船。一次，黑貓號在一個黑夜中，被國民黨方面的船只撞沉了，這次生意是血本無歸。腐敗的港英政府，卻又想在此事上大做文章，撞船的肇事者，公然把被撞沉的黑貓號，推上了法庭。港英當局就想以走私非法運輸的罪名，將我置于死地。當年在法庭上，盡管經過控辯雙方的唇槍舌劍，可以說黑貓事件的最后判決還是合法的，因為它被抓住還是在香港的領域，到了法庭最后罰了不到200塊錢，因為夜間航行沒有開燈，什么都是合法的，沒有違法，香港沒有走私漏稅這個說法，所以，法庭最后判船貨歸還。

“幾十年來很多人都說霍英東是靠走私起家的。原來沒有‘走私這兩個字，因為香港是個自由港，東西隨便進出。非常重要的是，作為海外中國人的一分子，我們沒有在朝鮮戰爭中發國難財，因為我們的收益就是一些船租，我們也有不少工人，包括裝卸、船員獎金都是靠這些錢，這個是非常公平、公正、公開的。即使抗美援朝時期賺了點錢。兩三年內不夠當時搞房地產賣一天樓花的收益，但是因為船租的時間長，當年也不能說沒有一點收益。這也是我的第一桶金，對我來說，對以后的發展也起了一些作用。”

是的，一個商人，當然要在商言商，而霍英東更看中的是自己是一個海外“中國人”。只有長期生活在殖民地，又被日本鬼子無辜囚禁過的人，才能擁有這筆精神財富。

由于運送禁運物資的次數太多，在內地公司取得良好信譽的同時，霍英東也引起了港英當局的注意。黑貓號法庭上沒讓港英當局得手，但是一場長達幾十年的政治迫害、政治打壓接踵而來。

霍英東說：“法庭判決我們還是合法的、沒有違法，當局只好在我投資房地產時打壓我，原來我們投了一幅居于中心位置的地皮，全世界招標。當時只有我一個中標，這塊土地整個有10多萬平方米，把香港的中心搬到這里來。但是我中標以后，港英當局也不信我。像我建星光行那個20層的大廈，但是規定所有在星光行辦公的住客不能買美國的東西，像收銀機，不能買美國貨；一個店鋪開保齡球場，也不能買美國的，最后這個老板只能買澳大利亞的東西。當時我感覺完全沒有道理，美國人怎么可以干預香港內政。不買美國貨也是沒有問題的，很多住客愿意租。但是最要命的是港英當局不給安裝電話，最后整個大廈就讓給了英國人，以一個非常非常低的價錢。所以整個抗美援朝以后，當年他也不能說我違法，但是從很多方面都來打壓我。”

一時間，在香港還傳出了一種謠言：霍英東因走私，要被遞解出境了。在這種情況下，霍英東賣樓花就被逼上了十分困難的境地。不僅如此，小肚雞腸的西方在港勢力長期不許霍英東進入香港主流社會。對此，霍英東嗤之以鼻。

可是，霍英東在中國內地的境遇就大為不同了，共和國的第一代總理周恩來曾這樣評價說：“港澳工商界愛國人士在抗美援朝期間為內地運輸物資，沖破美帝的封鎖，那個時候以此支持我們，是患難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