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時空限制的潮州木雕

戴定九

潮州民間木雕藝術開始于什么時候，似乎很難確定，有講從唐代開始，理由是唐代在潮州所建的開元寺，整座寺院均用木結構制成。實際上在元以前潮州已經有很簡單的木雕出現了，至于發展成為一門較突出的地方藝術，那是近二、三百年的事。潮州木雕的產地，并不局限在潮州。據史料記載，明、清時期潮汕地區也就在廣東的東部，金木雕生產已相當繁盛，主要產地當時集中在五華、興梅、潮州、普寧、潮陽、潮安、揭陽、澄海、汕頭、惠來，陸豐、海豐等縣，這些區域木雕藝術均異常發達，又因為這些縣市當時均屬潮州府，所以木雕具有共同的藝術特點與表現體系。潮州木雕像“潮州戲”、“潮州音樂”等姐妹藝術一樣，也都世襲相傳，幾代人均從事這一職業。現存潮州城內的唐代開元寺和宋代駙馬府的古代建筑結構上的木雕花飾，是潮州木雕最完整的早期所存之作。

潮州木雕用的是當地自產的普通木材，明、清以來，潮州一帶商業活動比唐、宋更加繁榮，生活的改善，文化物質上的需求，注入了建筑物上新的藝術內容，潮州木雕用于建筑物的裝飾也越來越普遍。據清代乾隆年間“潮州府志”講，潮州大興土木，民居、祠堂、寺廟都注重“雕梁畫棟”，處處配了金碧輝煌的木雕，更顯高貴大方。按理木料的選用對質量是至關重要的，首先紋理必需是直向結實，并且木質要有堅韌力，使雕刻時不會因為材料變薄而易脆易斷。尤其是需要多次雕鏤和多層次的高浮雕或鏤通的潮州木雕飾物。當然僅這些還不夠，在雕制過程中，民間藝人還得選擇木料的色澤和紋理，這才能發揮藝人的想象力，因材施藝、巧奪天工，在這方面的例子是很多的。而在當時潮州木雕大件的作品一般會選用杉木，其特點是不隨氣候的冷暖乾濕而漲縮變形，木紋筆直，缺點是堅韌度不夠，雖不宜制作精細鏤空通雕，但制作建筑物上的雕飾卻綽綽有余。家具器物如神亭、佛籠、撰盒、爐罩、鏡奩、燭臺等雕飾則多采用樟木。樟木產地廣布長江以南各地，臺灣最多，樟木的質地雖并不堅密，有一股樟腦香氣。藝人們取其一定的韌性和易于奏刀的優點，刻得層層疊疊，玲瓏剔透，刻后再與紅鬃漆貼金，能抗潮防蛀，經久不致崩裂變形或腐朽。潮州木雕鬃的漆多數是采用植物漆，漆又可分為生漆和熟漆兩種，生漆是直接取源于漆樹的液汁，熟漆則需要經過人工的處理，也就是將生漆加入適當桐油，并且還需要在太陽光的熱曬下不停地攪拌三、四天，使漆的性能變得柔和又有光澤，并且不易干燥，這才方便利用它的粘性貼上金箔。潮州木雕的用漆喜歡調入紅顏料，紅底襯金，更顯得金碧輝煌，光彩照人，雍容富貴的吉祥含意更顯現出來了。

潮州木雕雖已形成完整的藝術體系，也有其獨特的民族風格和地方特色，但由于產地和地方風俗文化不盡相同，所以表現的形式也有差異。有布局繁復，結構嚴密，精細而纖巧見長，有刀法簡練、布局概括、生動而新穎著稱，但盡管風格不同，題材卻有著它的共性。常見作品大致可分為圖案、博古、禽獸、花果、草蟲、山水、仙佛人物這幾種類型，人物題材中以神話、戲曲、章回小說居多，如神話中的“西游記”、“聊齋志異”戲曲中的“陳三五娘”、“藍關雪”；章回小說中的歷史故事有“水滸傳”中的三打祝家莊；“三國演義”中的“苦肉計”，反映當時社會生活的有“漁樵耕讀”等。另外除了動植物、花果這些常規的題材表現手法外，恐怕最突出的要數海洋生物了，因為潮汕是沿海地區，魚產十分豐富，藝人們也特別喜歡表現海里的生物，如兇猛的龍蝦，閃光的帶魚。最有名的是清代末年潮州木雕奇才黃開賢。相傳一天傍晚，黃開賢在海灘邊上散步，見到一位剛打漁歸來的漁夫，挑著一個蟹簍匆匆去趕夜市，也許是漁夫粗心，竹編蟹簍蓋未蓋緊，螃蟹在微弱燈光逗引下，蠢蠢欲動，并張開腳螯爬來鉆去，憨態可掬。他靈機一動，這不是一個木雕創作絕好的題材嗎?于是他向漁夫買下這簍幫螃蟹回家仔細研究與觀察，經過無數次的挫折和失敗，最后只做成半瓣蟹簍，裝飾在潮州青龍古廟里，但就這樣半瓣蟹簍，也轟動了整個潮州城。人們從很遠的地方前來觀看，無不為這大膽構思、清新意境、獨特形式叫好。事隔多年潮州著名木雕藝人張監軒、陳舜羌兩位，在清代用以建筑裝飾半瓣蟹簍的基礎上，大膽創新，吸取多層次鏤通雕的藝術手法與特點，完成了剔透玲瓏，具有三維空間欣賞視角的圓雕蟹簍。此圓雕蟹簍造型完美、結構嚴謹、形象逼真、惟妙惟肖。作品在一九五七年世界青年聯歡節上展出，引起國內外的轟動，并獲大獎。

潮州木雕是潮汕地區藝術重要的一宗，它積累世世代代藝人的豐富經驗，將圓雕、透雕、浮雕、薄肉雕、線刻等技法手段融合在一起，使之成為具有漏、透、皺、瘦、抽象雕塑藝術效果的完美形象，并融匯成一種獨特的形式。它善于把曲折復雜的故事在一個畫面上有條不紊地聯系起來，既照顧到敘事明瞭完整；又照顧到造型的單純概括；既能給人以一目了然的印象；又經得起仔細玩味品賞。人物環境的處理亦實亦虛，決非自然的模仿；常借用簡單的造象，讓觀眾在腦海里馳思迭想；它不會受繪畫及雕塑基本法則的約束，并不過分強調透視與解剖，人不分遠近高矮大致相同，樹不論大小都只有數十片表明特征的葉子，房屋不管繁簡都只能作為人物生活的點綴和陪襯；它在構圖上采用合理夸張，在人物塑造上適當地變形，講究的是疏密、勻稱，穿插連結，緊湊結實，因而對于它所雕的作品，不僅起到裝飾之功，而且并不顯得零亂，相反仍保持了外形的平面感，給人感覺更渾厚堅固。這些特點在西方雕塑上是很少見的，因而它可以無拘無束使用各種技法，使其造成潮州木雕特有的簡練活潑、變化豐富的風格。就是這種表現手法，才是造型藝術反映生括的一種高度概括，它以單純樸素的藝術美，來體現豐富多采的生活想象。如果說得更廣義些，它確是一種體現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相結合的藝術表現形式。

潮州木雕，是我國寶貴的藝術遺產。無論對于建筑、工藝、雕刻繪畫的發展，都將提供許多有益的經驗，為眾多的姐妹藝術相互借鑒和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