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言權

邵遠慶

人的一生,該吃哪行飯是鐵定的。就拿張大河來說吧,張大河沒文化,充其量是高小畢業,卻寫得一手好文章。詩歌、散文、小說,還有通訊報道什么的,都能寫出個一二。雖談不上很好,但在那個年代,張大河已是鳳毛麟角了。就因為會寫文章,沒任何背景的張大河憑著一支筆,穩穩當當地坐在了村文書的位置上。

村里經常召開村民大會。每次開會,都是張大河負責寫材料,村主任發言。看著村主任拿著他寫的材料對著話筒侃侃而談的樣子,張大河很不平靜。有能耐自己寫去,干嗎非要念人家寫的材料?當然,這些話張大河只能私下里對自己說,畢竟他的前途和命運都捏在村主任手里。張大河要做的,只能是拼命地寫。只有寫出名氣,才有可能提高一步,擁有發言權。

然而,還沒等張大河把愿望實現,鄉里一把手就把張大河調到鄉政府辦公室寫材料。鄉里的條件比村里好了許多。張大河如魚得水,一篇篇報道如散撲克牌似的,遍地開花。當然,除了通訊報道外,張大河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就是給一把手寫發言稿。跟村里相比,鄉里的發言稿更多。他不但要給一把手寫,二把手的也得寫;不但去縣里開會要寫,在鄉里、村里開會也要寫。一開始,張大河還任勞任怨,畢竟,一把手對他有知遇之恩,沒多久就讓他當上了辦公室主任,還算得上是慧眼識“真經”。可時間一長,張大河不安分起來。最明顯的一次是鄉里開年終總結會,鄉里大小領導都在主席臺上輪流發言,烏黑锃亮的話筒在他們手中傳來傳去,傳到中午吃飯時間,也沒輪到張大河說一句話。張大河氣得午飯都沒有吃。

在鄉里,張大河一干就是20年。20年當中,張大河先后伺候了幾任一把手。幾乎每一任一把手臨走時都給了張大河承諾。要按他們的承諾,張大河早該有發言權了。但由于承諾沒兌現,張大河的發言權也因此沒能兌現。

偶然的一次筆會,給張大河提供了絕好的機遇。在筆會上,張大河認識了縣里一個主要領導。領導跟張大河一樣也喜歡舞文弄墨。了解了張大河的情況后,領導表示,在方便時候,一定會和他們鄉打招呼,讓鄉里一把手多關心關心張大河。領導的招呼肯定是打了。沒多久,一把手就開始關心張大河了,不但找他談話,還暗許他一個位置。這個位置,至少在鄉里是主要位置。張大河很喜歡,能坐到這個位置上,就擁有發言權了。

張大河正想入非非,突然一紙調令,又把他借調到縣政府辦公室。開始上班那天,張大河既悲又喜。悲的是眼看即將到手的肉又丟掉了;喜的是自己終于靠著筆桿子,混到縣政府的一個副科級。

和鄉里相比,縣政府的條件又優越許多。不但筆墨紙硯齊全,還有空調和電腦。張大河寫起發言稿,寫起通訊,寫起小說散文詩歌,快多了。在這里,張大河一干又是很多年。很多年里,他又先后伺候了幾任縣領導。

一天,總算清閑下來的張大河,坐在辦公桌前照鏡子。這一照不打緊,鏡中的張大河,把鏡外的張大河嚇了一跳:臉上的皺紋密了,鬢角的頭發白了……這還是他自己嗎?

張大河慌忙向縣領導提要求,想到別的部門去上班,好壞部門都行,只要能有發言權。縣領導答應了。不過,縣領導說,先等等吧,不管哪個局委,一旦騰出位置,立馬讓他過去。張大河開始在煎熬中等待。

機會終于來了。組織上找張大河談話,讓他到一個局任職,而且還是一把手!張大河很激動,淚都下來了。等了大半輩子,終于等來了發言權。

上班第一天,張大河就決定開全體職工會。頭天晚上,張大河熬了大半夜,親自寫好發言稿,并且認真推敲了幾遍,又朗讀了幾遍,方才在興奮中昏沉睡去。

會議開始了。烏黑锃亮的話筒剛移到嘴邊,張大河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主席臺上。送醫院檢查,腦梗塞,很嚴重。

病床上,張大河一直處于昏迷狀態。他的兒子張小河日夜在他身邊守候著。這天夜里,張大河突然開始掙扎,他正在輸液的右手,不停地在空中抓撈著什么。終于,張大河一把抓住了床邊的輸液架。

眼看輸液架就要倒了。張小河急忙撲上去,一邊搶奪一邊焦急地問張大河,爸,你想要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從張大河嘴里蹦出幾個字:“把……把話筒拿過來。”

(摘自《周口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