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孝敬　讓養父做一次真正的父親

何　萱

鄭記周直到考上大學的時候，才知道鄭平是自己的養父。4年后，大學畢業的鄭記周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請母親再生一個孩子，讓養父做一次真正的父親……

孩子的名字與救命恩人有關

故事要從20多年前說起，1985年7月，河北張家口劉家屯村，鄭平陪當地小學教師、剛剛參加完高考的好友周林到水庫釣魚。一路上，中師畢業、已教學兩年的周林對自己高考時的發揮總是心里不踏實，心有不甘地說：“即使我考不上，將來也要讓我的孩子考師范大學。”鄭平緊著安慰：“沒問題，我相信你肯定能考上的。”

到了水庫，鄭平沒有釣魚的耐性，就跳到水里上下翻騰，突然，他感到自己的右腿被水草纏住了，反復掙脫也無濟于事，而且腿也出現了抽筋現象，他用雙手拼命拍打著水，嘴里大喊著：“大哥，我的腿腿抽筋了。”

周林聽見鄭平的喊聲，飛身撲進水里，但他再也沒有上來。鄭平是被聞聲而來的水庫職工救上來的。周林被打撈上來時，已經停止了呼吸。他撲進水里時，頭被水底的一塊石頭碰了個正著。

周林葬禮那天，全村的人幾乎都出動了，周林曾執教的三里臺村也來了不少人，那個曾被他從洪水中救出的小女孩劉淑霞哭得更是像淚人似的。出殯時，鄭平親自摔碎了貯滿香灰的陶盆，又在墳上填了第一锨土。

一個月后，省里一所師范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寄到了劉家屯村小學，周林被錄取了。那天，鄭平卻正操持著和許琳的婚禮。許琳其實是周林的女友，兩人的結婚引起了極大的非議。有人說，周林的死是鄭平蓄謀已久的，他早就想從周林手中奪走許琳。還有人說，周林尸骨未寒，鄭平和許琳就迫不及待結婚，兩人真是一對狗男女。鄭平和許琳竟然沒作任何辯解，婚禮在為數不多的親戚的見證下草草地舉行了。

第二年4月，許琳臨產，鄭平的母親疑惑地說還不到生產的月份，鄭平則說肯定是早產。孩子生下來后，鄭平給孩子起名叫記周，父親聽后愣了一下笑著說：“行，就叫記周，周林是為救你而死的，應該讓孩子記住周林。”

鄭記周上初中時，鄭平的父母相繼因病去世，欠下了不少外債。有人勸鄭平干脆讓記周退學算了，鄭平堅決不同意，他把父親留下的一套磨刀工具找出來，農閑時就背上工具走村串鄉，每次回來，都把一捧一捧的鋼镚兒拿到信用社換成紙幣，然后給在外地住校的記周送去。

寒來暑往，鄭平夫婦用在記周身上的苦心沒有白費，在2003年高考中，鄭平一舉取得了全縣第三名的好成績。填報志愿時，記周要報理工類學校信息工程專業，鄭平卻說學什么專業無所謂，但一定要填報師范類學校。看爺兒倆爭執不下，許琳勸丈夫：“孩子都這么大了，就讓他自己做主吧。”鄭平斬釘截鐵地說：“不行，這是周林大哥的遺愿。”記周頭一次沖父親發了脾氣：“老是周林周林的，憑什么要由他的遺愿主宰我的生活，他根本沒有資格干涉我。”“你——”鄭平用手指著兒子說不出話來，接著軟軟地倒了下去，被送進了醫院。在醫生的搶救下，鄭平很快醒了過來，醫生給他輸上液后說鄭平剛才是情緒激動導致血壓升高而引發的暈厥。記周摩挲著父親被刀剪劃得一個又一個傷口的手，愧疚得泣不成聲：“爸爸，我聽您的話，我就報師范大學。”

鄭平重重地嘆了口氣，猶豫著把目光投向了妻子，許琳哭了：“鄭平，十六年了，你就說出來吧，要不你的心里太苦了。”

隨著鄭平的講述，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展現在記周面前：周林溺亡后，鄭平才知道許琳已經懷孕了。為報答周林，他說服許琳在人們的非議中迅速舉行了婚禮，又以早產到縣醫院做手術的借口，順利讓記周來到這個世界……末了，他說：“孩子，讓你上師范大學是你親生爸爸周林的愿望啊，他是你的親生爸爸，怎么能說沒資格干涉你呢?”

鄭平講述的時候，許琳一直在哭，她含著淚對記周說：“孩子，沒有你爸爸，咱們娘倆現在早不在這個世上了。這么多年，你爸爸活得太苦了，可他有苦也不能說啊。”鄭平打斷許琳的話：“不苦，看著記周成為一個跟周林大哥一樣有出息的人，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父母講述的一切讓鄭記周震撼不已，同樣感到震撼的還有劉家屯村的所有村民。人們從沒有想到，作為獨子的鄭平，撫養的竟是別人的兒子。17年來，村民們第一次向這個貧寒的家庭伸出了援助之手。當年被周林從洪水中救上來的劉淑霞也來了，她現在已是張家口市郊區的一名干部，她留下了5000元錢，說是給記周的學費。鄭平推辭不要，劉淑霞流淚了：“大叔，為周林老師的孩子，該做的你都做了，我做得不夠，就讓我對周林老師補補恩吧，要不我怎么能夠安心呢。”那一刻，鄭平拉過記周：“孩子，記住，這就是做好人、做好事的回報啊。”

兒子讓養父做一次真正的父親

鄭記周上大學后，父親微駝的背和執拗的眼睛始終在他的臉海里盤旋。走進校門的那一刻，他就發誓要好好學習，還要爭取不再用家里的一分錢。他成了班里最后一個離開教室的人，也成了班里第一個找到家教工作的人。他用近乎苛刻的態度對待自己的學習和生活，靠最低的生活費，每年不僅能拿到學校的一等獎學金，還成了班里第一個拿到國家助學金的學生。

2004年大年初一，寒假回家過年的鄭記周隨父母去上墳。在周林的墓前擺上供品燒完紙錢后，鄭記周又隨著父母到爺爺奶奶的墳前磕了頭。鄭平在父母墳前磕過頭后，很長時間都沒有起來，兩手伏在地上，額頭靠著手背，肩頭在不住地抽動。鄭記周知道父親在難過，在他印象中，還從沒看見父親這般外露地發泄苦痛。在母親的悄聲解釋下，鄭記周才知道，爺爺奶奶在世時，一直想再要一個孫子，許琳也同意公公婆婆的意見，但鄭平卻堅持不要。“你爸爸是怕再生一個孩子讓你受委屈，而你爺爺奶奶臨終前都認為你是他們的親孫子，你爸爸現在這樣難受是因為覺得對不起老人啊。”說到最后，許琳不禁有些哽咽。面對父母的痛楚，鄭記周再度默念起初入大學時的誓言：早日學有所成，回報父親和母親的養育之恩!

寒假返校后，鄭記周接了一份新家教，學生的家長恰巧是一位婦產科教授。接觸的過程中，鄭記周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如果讓媽媽再生一個孩子，讓爸爸真正地做一次父親，那不就讓爸爸了卻了一生的遺憾了嗎?他向教授講述了自己的身世，講了爸爸對自己無私的愛。他問：“我想讓爸爸真正地擁有自己的骨肉，不知有沒有可能?”教授也非常感佩鄭平的深情大義，并肯定地答復：只要鄭平和許琳身體健康，擁有正常的精子和卵細胞，在現代醫學技術的支持下，完全可以生育成功。近幾年來，40歲以上的女人做母親的都多的是，何更況許琳還不到40歲呢。

讓爸爸做次真正父親的想法成了鄭記周生活與學習的更大動力。2007年4月，在畢業生就業市場中，品學兼優的鄭記周被石家莊最好的一所外國語學校正式錄用。五一節回家時，他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父母。兒子的出息讓鄭平和許琳驚喜。此前，由于市里在劉家屯附近建設南山工業區占用耕地，當地農民每年都可以得到一筆固定的補償款，而且縣里協助種植的藥材也可以采收了。生活再沒有了壓力，兩口子都身體健康，鄭平和許琳想著要安度余生了。

這時，鄭記周第一次提出了要媽媽再生個孩子的想法。這個提議太出乎鄭平和許琳的意料了，鄭平幾乎要跳起來：“記周，別開玩笑了，爸媽都這么大歲數了，這太荒唐了。”

鄭記周認真地說：“爸爸，我沒和您開玩笑。您為了我，一直堅持不要孩子。現在我要工作了，不再需要你們操心了。我想回報爸爸，想讓爸爸擁有自己的骨肉，做一次真正的父親。現在家里的經濟條件也好了，我咨詢的醫生也說現代醫療技術完全可以幫助我們實現這個愿望。”他把目光轉向許琳：“媽媽，只是您39歲了，再次生育恐怕要承受很多痛苦。”

許琳已經徹底明白了兒子的心思：“孩子，為了你爸爸，媽什么罪都能受而且愿意受。” 她眼里噙著淚，轉頭對鄭平說：“老鄭，你的一生不能只用來還債。以前你不聽我的，現在孩子提出來了，咱們就成全孩子吧。我想，周林在天之靈也會保佑你做一次真正父親的。”

返回石家莊后，鄭記周又一次咨詢了那位婦產科教授，教授建議鄭記周先領父母到當地醫院做一次身體檢查，在醫生的指導下選擇受孕時機。

這時，劉淑霞已經是當地衛生局局長，聽鄭記周說明情況后，她也支持許琳再生一個孩子。她專程驅車把鄭平和許琳接到了張家口婦兒醫院。一番認真的檢查表明，許琳只有輕微的婦科炎癥，鄭平則由于長期勞累，精子的活力明顯下降，只能通過人工輔助技術受孕。

20天之后，鄭平和許琳在婦兒醫院做了第一次手術。然而，手術失敗了。原因是鄭平平時抽煙、喝酒，精子的質量非常低，無法在培養液中形成受精卵。鄭平當即萌生了退意，在醫生的解釋和鄭記周的勸說下，他才決定戒煙戒酒，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2008年5月，鄭平和許琳第三次來到張家口，繼續為實現他們的夢想而努力。10天后傳來好消息，精子和卵子在試管培養液中著床成功，形成了優良的受精卵。3天后，受精卵植入許琳的子宮，手術宣告初步成功。

我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自從知道母親成功受孕后，鄭記周專門回了一趟老家，反復做父母的工作，把家里的幾畝藥材地都包給了別人，帶著父母來到了石家莊。高齡婦女妊娠，比正常育齡婦女要面臨更多的風險，鄭記周覺得讓母親在省城生活，應該更為安全一些。

自己的身世以及母親懷孕的這些情況，鄭記周一直都和女友王曉麗保持著很好的溝通。王曉麗是一個來自邯鄲農村的女孩兒，畢業后在另一所中學任教。她一直感慨男友的身世，對男友讓鄭平做一次真正父親的特別報恩方式也很贊同。但鄭記周的父母真正來到石家莊后，王曉麗的態度開始有了轉變。起初，她還經常來陪鄭平與許琳一起吃飯、聊天，后來來的次數漸漸少了。

不久后，鄭記周的電子郵箱里收到王曉麗的一封信：“我們一旦結婚，也要有自己的孩子，而你又有那么小的一個弟弟，上邊還有父母，我覺得自己沒有承受如此負擔的能力和勇氣。我承認自己太現實了，但與其在未來的現實中后悔，現在選擇分開可能更加明智。”

盡管鄭記周一直沒有告訴父母自己和王曉麗分手的情況，但鄭平和許琳很快看出了端倪，了解到分手的原因后，許琳嘆了一口氣沒說什么，鄭平卻執意要讓妻子去做流產手術，一個勁地責備自己的自私，滿是歉意地對鄭記周說：“孩子，爸爸真是糊涂了，怎么能光為自己考慮呢?如果你不能得到幸福，爸爸這么多年的辛苦不就白付出了嗎?”鄭記周緊著安慰父親：“爸，你能不能真正做一次父親，也就這幾年的事。等媽媽歲數再大一些，恐怕神醫都沒辦法了。而我今年才22歲，再過10年結婚都不算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生命的誕生似乎注定是多舛的。許琳懷孕兩個月之后，下體開始出現流血征兆，這意味著胎兒有流產的危險。到醫院仔細檢查后，發現胎盤位置很低，稍一運動就可能導致流產，醫生建議許琳要注意靜養保胎，以確保孩子的安全。鄭記周記住了醫生的話，回家后就和父親分了工，家務主要由父親做，他則每天下班后，給母親找一些優美舒緩的音樂欣賞，他找了很多情節平和的電視劇給母親看。

看著一老一少整天圍著自己轉，許琳有些難為情，總忍不住想做一些家務，鄭記周總是搶先就攔住了，提醒母親要嚴格按照醫生的叮囑保胎。鄭平也勸妻子要聽從兒子的建議，不要感情用事，枉費了孩子的苦心。房東已經了解了許琳行將中年又懷孕的緣由，感佩鄭平的大義，更贊賞鄭記周的孝順：“如今的孩子，寧愿自己受委屈，一心為父母著想的真是少了呢。”

在父子倆的精心照料下，許琳妊娠期間再沒發生什么意外。8月的檢查表明，許琳腹內的胎盤已經長到了正常位置，但鄭記周仍關照母親不要做太多。當時正值暑假，他讓父親早晚陪母親去附近的公園散步，自己則按照網上搜集到的資料精心為母親安排著飲食營養、生活起居、日常活動，細心的他還為將來的弟弟買了一個嬰兒專用澡盆，連許琳都感慨地對鄭平說：“咱們這樣的兒子，將來誰嫁了誰有福!”

2009年元旦過后，鄭記周和鄭平陪著行動已經很不方便的許琳到醫院進行檢查，B超顯示胎兒發育一切正常，但羊水已顯渾濁。考慮到許琳的年齡，醫院決定為她提前實施剖腹產手術。2月8日上午，產房里傳來孩子“哇”地一聲大哭后，鄭記周激動地拉住了父親的手：“對不起，爸爸，22年過去了，現在才讓您真正地做一次父親。”滿臉滄桑的鄭平也攥著鄭記周的手：“孩子，有你這樣的兒子，爸爸已經知足了。”

孩子先從手術室被抱了出來，是一個男孩，孩子雖然來到這個世界早了幾天，但一切生命體征都是正常的、健康的。隨后，許琳被推出了手術室，她看起來很疲憊，睜眼看了一下丈夫和兒子。鄭平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妻子的手，鄭記周俯下身，哽咽著在母親耳畔說：“媽，讓您受苦了。”許琳笑了一下，閉上了眼睛，一串淚珠從眼角滑落下來。

在產房，一家三口看著剛出生的嬰兒喜上眉梢。這天距鄭平的生日還有半個月。鄭記周說：“弟弟再過半個月出生就好了，那樣爸爸就能得到最珍貴的生日禮物了。”這時，鄭平喃喃著說：“今天是周林大哥的生日。”許琳一愣，旋即凄然一笑：“老鄭，你還記著周林。”鄭平拉住妻子的手：“我們不能忘記周林大哥。永遠記著他，我們的生活才有意義。”說完，他轉頭看著兒子。鄭記周喊了一聲“爸爸”，眼淚禁不住潸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