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麗麗
我小姨的長相,基本上就是我的2.0升級版。她漂亮而時髦,在人群中是醒目的,在那個馬路求愛者盛行的年代,常常會有陌生男子過來搭訕。
有次是在“超級市場”,就在我暈乎乎地左顧右盼時,一個年輕男子走過來,像一個紳士那樣禮貌地請我小姨幫個忙,說他想給他媽買雙鞋,讓我小姨幫著參考一下。大家用腳指頭想一想也可以知道,如此新潮時尚的“超級市揚”怎么可能賣中老年婦女的鞋子,然而我小姨還是很負責任地看了好一會兒,最后像我一樣確定沒有適合該男子老媽穿的鞋子。那男子謝過她,匆匆離去。我不認為那是一個善心大發而又不懂女人服飾的男人,我以超越年齡的八卦天分,目光如炬地辨認出,那是一個沒有經驗沒有準備的馬路求愛者,他好容易醞釀出搭訕的口氣,卻不知如何進行下去,所以在取得階段性勝利之后,反倒不知所措,只能匆匆溜掉無疾而終。
那是我“親歷”的第一個馬路求愛者。之后,在溜冰場里,我再次目睹了一個馬路求愛者,當然,這次還是沖著我小姨來的。跟上一位相比,這位要邊緣得多,他的正式職業是那個溜冰場的管理員,私下是個詩人——那真是個詩歌發達的年代啊,現在你去溜冰場里找個詩人試試?
他搭訕的方式也帶著詩人的狂野與不羈。當時我小姨正在低頭溜冰,突然有人沖著她嚷嚷起來:把頭抬起來,干嗎跟撿錢似的?這個開頭是不是有點瓊瑤劇的風格?他指導我小姨溜了一會兒冰之后,就跟她談起了詩歌。
這件事后來怎么收的尾這里就不說了。馬路求愛者的成功率向來不高,但不管怎樣,這個群體給我留下了十分浪漫的印象。彬彬有禮的紳士,放蕩不羈的詩人,構成了與我生活完全不同的異常生活的世界,我希望自己快快長大,能夠與他們遭遇。
等到我長到十三四歲時,對于馬路求愛者的意義有了新的理解,他們的出現,人數的多寡,還是個人魅力的證明。正在成長的少年,太想證明自己了,除了學習成績,還有什么是比馬路求愛者的簇擁更好的證明呢?
但很可惜,盡管我認為自己已經長大,而且已經如花綻放,卻沒有馬路求愛者發現這一點。更讓人沮喪的是,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當時比較要好的女同學身上了。
我們當時都騎自行車上學,途中要路過一所職業高中,那個學校以“痞氣”著稱,但是,這樣的人,才有追女孩子的激情。有好多次,那個女同學在路上被他們跟蹤,他們好像也不圖什么,就是樂意跟她搭腔,跟到學校里。上課的時候就在外面等著,不時從窗戶那里閃一下。女同學通常一到學校就告訴我了,惶恐的,也有一點快樂。我好像比她更加心神不定,尤其是當那些心懷叵測的面孔從窗外一閃而過時,更是覺得刺激。
一次,趕上我的女同學的父親來接她,那個馬路求愛者撲了空,就一路跟著載。我第一次被人跟,在這種情況下,還是繃著臉,很正經,也有一點不爽。他問我女同學的名字,我說,無可奉告,他說那你叫什么名字呢?我也說無可奉告,他說,那我以后就叫你無可奉告吧。我不理他,把車輪蹬得飛快,那個男生跟了我一會兒,也就算了。
從我咬文嚼字的回答中,大家應該看得出,我很珍惜這次難得的被跟蹤的機會的。當他改問我的名字時,我都有點愉快了,雖然并不打算理會他。
后來在一次采訪時,聽余華開玩笑說,電話可以不接,但鈴聲不能不響。這也是我當時的心態,我沒打算接什么電話,但是,鈴聲老不響,我也很不爽。
高中時候,我跟鄰家姐姐走得很近,經常在晚上,去找她聊天。有天她很興奮地告訴我,傍晚下班的時候,有人跟她搭訕。那個人跟過來,說,你好,我見過你。鄰家姐姐對這俗套的開頭不感興趣,低頭疾步。那個人并沒有因為她的不信任而變得急促,依然從容道,有次是在電影院門口,你穿著一件米色風衣,站在臺階上,在等什么人。鄰家姐姐心中一驚,她還真的穿著那件風衣看電影。那人又說,當時我很想看看你在等誰,但最后還是沒這么做。今天又遇見你,很高興,我知道你很緊張,我也是,如果你也愿意見到我,明天我們在郵局門口見。
怎么辦怎么辦?鄰家姐姐問我,我要不要去見他呢?我沒法回答她,按照市面上的規矩,一個矜持的女生,對于這種沒頭沒腦的事,只應該有一種態度,那就是居高臨下的鄙夷。可是,看得出,鄰家姐姐心動了,她沒有描述那男子的長相,但我一廂情愿就想象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像電影里那樣的男子,平時不大出現,在那人來人往的黃昏街頭,他出現了。對她說,我曾經見過你……我也很緊張……如果你也愿意見到我……他的話語太像電影臺詞,有哪個女孩,沒有成為電影女主角的夢想?
我不記得鄰家姐姐最后怎樣決定的了,好像是沒去,如果去了,她還會在不久之后,嫁給相親結識的另一個男孩嗎?當然,那個男孩也很好,但他是我們生活中的人,而那個“馬路求愛者”,卻是在滔滔紅塵之外的一束煙火,于寂暗中灼灼綻放,瞬間消失,永不再來。
我后來到上海上學,有次因為什么原因,要去一個叫做“瑞金二路”的地方,那天我梳了兩條麻花辮,穿著一條灰色細條紋的背帶裙,出門的時候對著樓下的大鏡子,自己都覺得很像雜志上的那種“女生”。
乘坐公交車去那個地方,沒有座位,這也正合我心意。我斯文秀氣地站在車廂里,一手拉著吊環,目光安靜地望向車窗外,同時,感到有人在看我,很專注地看著我。
我下車時,那個人也下來了,他遞給我一張名片,跟我說,他在機場工作,很希望認識我,又要我的電話號碼。我那會兒自我感覺無比良好,自認為完全能夠懂得他的心情,我甚至用他的眼光看看自己,啊,那么美好的小女生,想要認識她一下實在太應該了。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我慈悲地給了他我的電話號碼。
所謂我的號碼,是另外一棟女生宿舍樓里裝的電話號碼。兩棟摟共用一部電話,可以想見,那個號碼該有多熱,但是,那個男子居然打進來了,約我周末喝咖啡。
見面那天我非常緊張,第一次用曲里拐彎的吸管喝西瓜汁,卻把一粒瓜子吸了進去,怎么也吸不動,窘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我猜那個男子一定感到了失望,但他還是很有耐心地陪我說話,問我對上海的感覺,還說以后帶我去機場看飛機起飛——可憐我那時對這個都有興趣。他的態度很溫和,也貌似誠懇,但我隱隱感覺到他不會再和我聯系了,他想約會的是公交車上的安靜女生,現在出現的,卻是一個手足無措地對付一粒西瓜子的笨拙少女,換成我,也會有落差感吧?
他后來果然沒有再打來電話。
那是我最后一次遇到馬路求愛者,后來,我也不曾在朋友那里聽到馬路求愛者的故事,這個群體好像珍稀動物一樣,在現代社會里消失了。我可以想象那原因,在馬路求愛者盛行的20世紀八九十年代,大家的收入水準都差不多,清潔工的薪水可以向教授看齊,在這一前提下,彼此的身份都不是那么重要,完全可以撇開這些,只求賞心悅目。而現在,衣冠楚楚的小生,不見得就有房有車,時尚招展的少女,可能月入不過千元,在沒弄清底細的情況下,誰敢貿然出手?在經濟主導的社會里,那些純粹的私人化的感覺,越來越無足輕重了。
這是一件讓人遺憾的事,雖然,以我這黃臉婆的身份,已不再期待那種既刺激又荒誕的感覺,但作為一種風景,它應該被保存下來,就算遠遠地看著也罷,也能體會到那種意味深長的風情。
(摘自《新安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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