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洪濤
寬哥辭職
這天,昌達制鞋廠的廠長林達昌正在辦公室里來回踱著。金融危機發生后,新訂單上不來,老客戶走失了,他的鞋廠到了舉步維艱的地步,能不發愁嗎?就在這時,門一開,寬哥走了進來了。林達昌眉毛一挑,問他有什么事。寬哥大大咧咧地說:“我辭職來了。”說著,把一份辭職報告拍在林達昌面前。
林達昌一下愣住了,他怎么也沒想到寬哥會提出辭職。寬哥原名陳長寬,因待人寬厚和氣,年齡又比較大,所以工友們都叫他“寬哥”。林達昌也隨著工人一起這樣叫,他在心里真把寬哥當成了一位兄長。廠子剛創辦時寬哥就來了,兢兢業業一直干到現在,為廠子的發展做出了貢獻。可他現在為何突然提出辭職呢?
寬哥見林達昌一臉疑惑,笑了笑說:“常言道,人往高處走,鳥擇良木而棲,不瞞你說,天盛鞋業公司早已對我發出邀請,他們開出的月薪是我現在的兩倍呢。”
聽了寬哥這番話,林達昌心里泛起無限涼意,他做夢也沒想到,他一向視為兄弟的寬哥會離他而去,而且是去投靠他生意上的對手天盛公司!
林達昌把臉色一落,說道:“既然你去意已決,我也就不勉強了。但廠里對辭職者的規定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知道,不就是所欠工資一律用廠里的產品結算嘛。”寬哥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由于近期產品賣不動,資金收不上來,廠里已經三個月沒發工資了。三個月的工資能換好幾箱鞋子呢,你可要掂量好了。”林達昌冷冷地說。
“林廠長,現在就去倉庫為我結算工資吧。”寬哥神色坦然。
林達昌不再說什么,領著寬哥去了倉庫。到了倉庫,林達昌問寬哥要哪種鞋子。寬哥說:“我要最便宜的,普通人穿的那種。”
最便宜的鞋十幾元、幾十元一雙。就這樣,寬哥三個月的工資換來整整八箱鞋子。
紛紛效仿
林達昌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走了一個寬哥,對昌達制鞋廠沒什么影響,每個環節都照常運行。可幾天后,工人劉栓子又把一封辭職信交到了林達昌手里。劉栓子也是廠里的老工人,平時跟寬哥關系比較密切,難道他的辭職與寬哥有關?
“栓子,你也接到了天盛公司的邀請?”林達昌沉著臉問。
“是寬哥給我發來短信,說那邊工資高,讓我過去。”劉栓子老實地答道。
林達昌心里這個氣呀,好你個陳長寬,你自己辭職不算,還要拉走廠里的其他工人,你太不是東西了!想到這里,林達昌沒好氣地說:“告訴你栓子,還是老規矩,廠里欠你的工資全都用產品來頂。”
劉栓子找不出反駁的理由,只好跟著林達昌去倉庫領他的“工資”。來到倉庫,林達昌問他:“你也要最便宜的鞋?”劉栓子說:“不,我要學生穿的那種運動鞋。”
林達昌心里高興,寬哥要了最便宜的,劉栓子要學生穿的,這樣正好,各種鞋子的庫存都能減少一些。學生穿的鞋價格高多了,劉栓子三個月的工資換了五箱鞋子。
接下來,好像是引起了連鎖反應,不幾天就又一個辭職的,到了月底一算,這個月廠里一共走了七個工人。這七個人都是接到寬哥的短信后辭職的,當然,他們的待遇也相同,每個人領走了幾箱鞋子。不同的是,他們要的鞋子都不是一個類型。
這事讓林達昌好不頭痛,照這樣下去,工人走光了,他的廠子不垮了嗎?這個陳長寬到底想干什么?
林達昌正焦慮不安時,食堂的大師傅跑來告訴他一件事。大師傅說,寬哥和劉栓子他們,辭職前都去食堂里幫過忙。那些天不知為什么,寬哥他們下了班就往食堂里鉆,去了就幫著切菜、和面,大師傅也沒多想,樂得有人幫忙。現在這些人忽然都辭職了,才覺得當時他們的舉動有點異常,所以來告訴林達昌。
林達昌聽大師傅說完,把寬哥他們辭職前后的事情梳理了一遍,但他想得腦袋都大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偶然相遇
想不出來,林達昌干脆就不去想它,好在辭職的人沒有繼續增加,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這天臨近中午時,有一家商場打來電話急著要貨,恰好司機請了病假,林達昌便自己開著車去送貨。由于剛剛下過一場雨,路面又濕又滑。走到一個建筑工地附近時,車轱轆陷進了一個泥坑,任憑林達昌怎樣猛轟油門,就是挪不了窩。
林達昌決定去工地上找幾個人來推車。此時正是午飯時間,民工們正聚在食堂那里等著打飯。林達昌走過去,先掏出煙來挨個分煙,然后說明來意。民工們接過煙夾在耳朵上,讓林達昌等一會兒,說吃完飯就去給他推車。然后,仨一群倆一伙蹲在地上,不慌不忙地吃起飯來。
林達昌急得不行,抱拳作揖地懇求他們先去推車。民工們不理他,只顧悶頭吃飯。林達昌無奈,又回到車上,一次次轟油門,盼著奇跡出現,然而還是徒勞。他只得把車熄火,等著那些民工吃完飯來給他推車。
這時,林達昌看見從食堂里走出一個人,那人往這邊指了指,對正在吃飯的民工說了幾句什么,人們齊刷刷地把手里的碗往地上一放,跟著那人向這邊走過來。待走到近前林達昌才看出來,那人竟然是寬哥!
寬哥沖林達昌笑了笑,招呼人們走到車后,用肩膀抵住車廂尾部,十幾個人一起發力,“一、二、三——”,汽車終于駛出了泥坑。林達昌再次給大家分煙,大家擺擺手,指指耳朵上還沒來得及吸的煙,嘻嘻哈哈回去吃飯了。
寬哥正要走,被林達昌叫住了:“謝謝你寬哥,你剛才跟他們說了些什么,他們放下碗筷就趕來了。”
寬哥笑了,說:“不知你剛才注意到沒有,他們腳上穿的都是咱們廠生產的鞋子,我以最優惠價賣給他們的。我剛才對他們說,看見沒,那就是為大家制作鞋子的老板,我們去幫幫他吧。”
林達昌也笑了,寬哥就是寬哥,到哪里都有號召力。“對了,你不是說去天盛公司嗎,怎么來這里做飯了?”林達昌瞅著寬哥腰里的圍裙,疑惑不解地問。
寬哥有點尷尬地說:“現在,有哪個公司會缺人手呀,裁員還裁不過來呢。”
林達昌想起食堂大師傅說的話,他明白了,寬哥辭職前去食堂幫忙練手,就是為了來這里給民工做飯啊。“寬哥,在這里做飯工資很高吧?”
寬哥笑了笑,故作神秘地說:“工資不高,但我獲得了比工資更重要的東西。”
林達昌剛想問寬哥獲得的重要東西是啥,這時食堂那邊有人喊他:“寬哥,快回來收拾碗筷。”寬哥答應一聲,一溜小跑走了。
共扛危機
這個周末,林達昌讀初一的兒子放學回家來,跟他說了一件事。兒子在一所半封閉學校讀書,每到周末回來一次。兒子說,他們學校食堂里有人在推銷運動鞋,他發現鞋是爸爸的鞋廠生產的。
林達昌問兒子:“那賣鞋的長什么樣?”兒子說,賣鞋的叔叔姓劉,是學校食堂里剛招收的幫廚。
“難道是劉栓子?”林達昌心里一翻個兒,寬哥辭職后去了工地食堂,把帶走的普通鞋子賣給了民工;劉栓子辭職后去了學校食堂,把帶走的運動鞋賣給學生。這兩人是無路可走才去給人家做飯,還是另有別的目的?
林達昌正疑惑之際,寬哥給他打來了電話,說他們想回廠里來繼續干,并有重要事情向他匯報。林達昌心說:混不下去了,想回來就回來唄,還給自己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好,那我就等著你,看你們有什么重要事情匯報。
時間不長,寬哥和劉栓子他們趕回來了。林達昌看著面前這七個人,沉著臉說:“現在我們廠正處在最困難時期,你們所說的事情,對廠子的發展有利、有用才算重要,否則的話,我很難將你們留下哦。”
寬哥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林廠長,金融危機發生后,我們廠的銷售額逐月減少,我認為,這不能完全怪外部環境,主要還是我們自身的問題。比如,農民工這么一個龐大的群體,我們卻沒有專門為他們設計的鞋子。這說明我們的產品定位還不夠細,不夠準。”
林達昌問:“你帶走的那種普通鞋給民工穿不行嗎?”
寬哥搖搖頭:“這種鞋在質量上還不過關,民工穿的鞋不但要求輕便、耐磨,最重要的是必須防釘子扎。因為工地到處是釘子、鐵絲頭什么的,一不小心就會扎傷腳。”
林達昌覺得寬哥說的頭頭是道,就拿出一個本子邊聽邊記。寬哥說:“別費事了,我這里記的有,可全了。”說著,從兜里掏出一個筆記本遞給林達昌。
林達昌打開筆記本一看,里面密密麻麻都記滿了,啥樣的字體都有,看樣子是多人留言,都是對“昌達”牌鞋子提出的意見或建議。與此同時,劉栓子他們每人都從兜里掏出一個筆記本,放在林達昌面前。林達昌心里一震,翻看那些筆記本,發現除了劉栓子在學校里收集的學生建議之外,還有紡織女工、鐵路工人、礦山工人等社會各階層對“昌達”牌鞋子的意見。
林達昌眼睛濕潤了,看看桌上七個珍貴的筆記本,再望望面前滿臉倦態的七個人,他心里有了底:金融危機沒有什么可怕的,只要大家齊心協力,一定可以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