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的幾種情形

許　鋒

先前不闊，突然闊了。

一般來說，有錢才闊。先前沒錢，闊不起來，突然有了錢，開始闊。怎么才算有錢沒有明確的標準。在北方，家里有一二十萬現金可以隨時取用的，我以為就是闊人了。而那點錢到了南方，還不夠塞牙縫。地域差產生闊差。普遍地說，人闊了之后都會有所表現，如令人的學歷普遍都提高了，人闊得也漸有水平和層次了。但突然有錢的人，闊起來還像土財主，土包子一類，忒沒文化。比如指甲縫里還藏著污垢，西裝袖口的商標還吊著小半截兒，牙縫里還沾著昨夜的韭菜片子，頭發上還插著脆弱的碎木頭屑子，走起路來賊眉鼠眼，生怕遭人暗算——北方一夜暴富的人大體都是這個形象。南方人就沒這么淺白，油頭粉面的，穿金戴銀的。西裝革履的，但仍然抖抖的，眉尖使勁往上挑，顯得猥瑣、不齊整。由不闊到突然地闊，和由平地突然到了高處一個道理，和拔苗助長一個道理。很多人不適應，雖是徹底地闊了，但像拿了假文憑又沒啥水平的人。底氣實在不足。

先前闊，后來不闊了。

人老是過窮日子，覺得日子難過，但能挺住；過了一陣闊日子，再過窮日子，覺得度日如年，簡直過不下去。是的，人不是皮球，可以滾來滾去，人的渾身都長滿勢利眼兒，嘴巴容易被嬌慣，眼睛容易被引誘，手腳容易被牽引，腸子容易被迷醉。都大魚大肉地閏過了，再退回去喝東南風，簡直是捉弄人。而且一旦你不再闊，要小心你得罪的人“唾沫”你，你沒得罪的人譏笑你，你親愛的人拿另一只眼兒瞧你。這個時代，人連股票都是買漲不買跌。況且你個富人變成了窮人。但是，腰包不闊了，也不必跳樓，夾著尾巴做人就是，要緊的是把尾巴夾緊，不要偶爾地露出來惹人不快，更不要偶爾流露出曾經的“闊相”，那會使人相當不快。

沒有闊過，十分想闊。

誰不想闊呢?我也想。但買個饅頭都要排隊，除非拾個大錢包，否則想一下子就闊委實沒那么容易。有的人見別人闊，瘁得不行，挖空心思地想闊。有的還是闊不起來，有的就果真闊了。闊是塊癢癢肉，越撓越舒服，越舒服越撓。正所謂，有房不算闊，有300平米豪宅算闊；有車不算闊，有百萬以上名車算闊，有女人不算闊，有“一百單八”個女人算闊——養豪宅，用名車，哄女人，穿盡人間奢華，吃盡世上珍饈，除了自己不是極品，全身上下都是極品——真是闊得了得，那真是“思想有多遠就闊得有多遠”，“窮奢極欲”，極盡能事。是的，物能造人，亦能滅人。十分想闊的欲望往往使人欲罷不能，忘乎所以，到頭來嗚呼哀哉。

本來就闊，還想更闊。

有吃有喝有閑錢，再加上有一點文化，已經就是小康了；已經在闊的人的層次似乎又遠遠高于小康的標準。但自古至今沒人比窮，那會令人心酸，有人比闊，比得像斗雞似的昂揚，斗牛似的兇狠，斗蟋蟀似的刁鉆。比闊似乎是人的天性，與生俱來，與人須臾不離，乃至活著比，死了也比。比闊就是顯擺，就是得瑟(東北話)，就是燒包。比到最后，慌不擇路，就到了懸崖邊了。

(紫衣摘自《雜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