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我在你的懷抱里溺水而亡，我是一條渴望上岸的魚

午夜精靈

1、

杜小芝走了以后，窗臺上那缸紋身魚就天天由我來換水。

那是兩條熱帶魚，種類一般，奇特的是它們魚鱗上紋的字。一條魚鱗上紋的是杜小芝，一條紋的是嚴小樹。

嚴小樹就是我。

兩條魚是杜小芝送給我的畢業禮物。當時她說，《神雕俠侶》里的小龍女在絕情谷里給蜜蜂的翅膀上繡了字，后來她就得救了。

可是杜小芝送了我這兩條紋身魚后，就消失了。

杜小芝不在的日子，我幻想她會偷偷地回來，給我做好了飯菜，把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每天下班回來用鑰匙打開房門的一刻，我都這么幻想。我甚至趴在魚缸旁邊，希望魚缸里的杜小芝能變成真的杜小芝，跟我生活在一起，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可以做飯做菜，我可以打掃房間，只要她回來。

晚上我通常到酒吧里買醉，帶不同的姑娘回家。但站到房門前時，我卻一一打發走了她們，我沒讓她們進屋。屋子里有杜小芝的味道，我怕她們的味道最終會淹沒杜小芝的味道。

可是，那夜，我又帶回了一個姑娘。

那女孩子很像杜小芝，更要命的是她身上有杜小芝的味道。我把她擠在酒吧的走廊里，用雙臂困住她說：“你很像我第一個女朋友，晚上如果有空，跟我回家吧。”那個女孩子就真的跟我回家了。

2、

我仿佛很久沒有和女人做愛了。從杜小芝走了之后，我就再沒碰過女人。不對，杜小芝走之前的一段日子，我們就未曾做過愛。那段日子，杜小芝很沉默，而我很冷漠。我們之間惟一的交流就是，杜小芝在做飯時問我，你吃什么？

我冷淡杜小芝已經很久了，從畢業后就開始冷淡她。雖然我自己沒覺得，但回想那段日子，我的確是冷淡了她。我現在要好好地補償杜小芝，就從床上補起。

杜小芝的身體起初是硬硬的，像僵硬的木板，而我的身體則像冰冷的鋼板。我們兩塊板子相撞到一起，砰然有聲，甚至都能聽到里面心碎的聲音。鋼板和木板都碎了，碎板里有杜小芝的骨肉，也有我的骨肉。然后我們又從那些骨肉里重新幻化成了杜小芝和嚴小樹，只不過這時的我們已經不是任何板子了，而是兩根繞指柔的繩子。兩根柔韌的繩子揉搓到一起，打了個結，就再也分不開了。

我把懷里的女孩當成了杜小芝，我喃喃地對她說著情話。清早起來，女孩不見了，但房間里杜小芝的味道卻更濃了。窗臺上的魚缸里已經換了水，杜小芝和嚴小樹游得很歡暢。難道昨夜跟我回家的果真是杜小芝？

魚缸旁邊有一張字條，是杜小芝的筆跡：你只有珍惜自己，我才會放心地去愛別人。

我跑到昨夜的酒吧，問老板這里有沒有一個叫杜小芝的姑娘，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的回答。

杜小芝出現過，卻又消失了。

3、

同事給我介紹了女友玲玲，說她是身家清白的女孩。玲玲一副純純的樣子，像未曾經過世事的磨練。

杜小芝初與我相識時，也是清白的。我考上大學后，杜小芝沒有考上，她就到我念大學的城市來打工。我們租了間小平房，杜小芝把我們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如果沒有杜小芝每月的工資，家庭貧困的我只能接受政府的資助，或者根本沒有能力念完大學。

杜小芝在酒吧里賣酒，只是她回來得越來越晚。有時后半夜回來，我經常聽見門外有轎車停住的聲音，然后又開走了。杜小芝穿著高跟鞋走進來，滿身酒氣。那輛轎車是送她回來的吧。

杜小芝沒有什么嗜好，我的喜好就是她的喜好。我喜歡養魚，杜小芝就跑到什么店里淘來兩只紋身魚給我，做我的畢業禮物。當初送魚給我時，杜小芝是不是想到她就是小龍女呢？小龍女曾經遭遇道士的褻瀆，杜小芝是不是暗喻她自己也曾經身家清白過呢？

元旦酒會，我帶杜小芝去參加。沒想到幾個同事對杜小芝指指點點。“嚴小樹你怎么找那樣不清白的女人？這會影響你的聲譽的。”

杜小芝究竟做了多少影響我聲譽的事，我不清楚，我也不想清楚。因為一想到我念大學的四年花的都是杜小芝賺的不清白的錢，我就痛苦難抑。那晚我和杜小芝發了脾氣，不過是她洗爛了我的襪子。隔天我準備跟杜小芝道歉，但是杜小芝說她愛上了別人，并當著我的面上了一輛寶馬。那輛車的車笛聲，跟以前每晚送杜小芝回來的車笛聲一樣。原來，杜小芝很早就愛上了別人。

4、

我和玲玲順風順水地相處下來。我講什么，她就聽什么，很像杜小芝。

魚缸里的杜小芝和嚴小樹活得很快樂，我每天拿魚食給它們，玲玲有時也幫我喂。有一次她看到兩條魚的魚鱗上有字，她問我是不是我的女友送我的。我說是。她說有了新的愛情，就把過去的東西都扔掉吧。因為這事我們吵了一架。

玲玲走了，后來又回來了。她說如果你喜歡就留著吧，我不跟過去的人和事生氣。

我知道我怠慢了玲玲，可是沒辦法，我不想忘記杜小芝。假如忘記杜小芝，也意味著我以前跟杜小芝在一起的歲月都將抹去不見。那可能嗎？

半年后，雙方父母要我們結婚。我才猛然醒悟，離開杜小芝，我竟然活了這么久，而且竟然要結婚了。那夜我和玲玲很認真地上了床。

她不是杜小芝，但我逼著自己去愛她。只要我能愛她了，我才會忘記杜小芝，杜小芝也才會放心地去愛別人。

半夜醒來，黑暗中的房間里都是玲玲身體上的味道，杜小芝的味道終于沒有了。我摸黑走到窗臺前，魚缸里的杜小芝靜靜地在水里低浮著。我一動魚缸，杜小芝就飛快地游起來。

我的眼淚一顆顆掉在魚缸里。

5、

直到我看見了杜小芝那天上的寶馬車，我才發現我根本無法忘記杜小芝。那輛寶馬像一道閃電，從我眼前劃過，瞬間引燃了我心里一直對杜小芝的念想。我竟然把玲玲扔到婚紗影樓里，一個人打了出租，追了上去。

寶馬停住了，一個身穿休閑裝的男人走出來。我從出租車上跳下去，飛快地跑到他面前。“杜小芝呢，我想見她，見她一面。”當我面對這個從寶馬里出來的男人時，男人身上成功人士的氣勢壓住了我。我忽然想，杜小芝那樣的女子，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是享福的，而跟我這個窮小子，只能是吃苦。她已經為了我吃了四年苦，我應該放了她，讓她過自己的幸福生活。

“我只想見她一面。”我對男人說。我真的只想見杜小芝一面，看見她好我就放心了。

但是男人對我說，他不知道杜小芝在哪里，他只是杜小芝搬家雇傭的車輛。

“你說我會信嗎？杜小芝雇寶馬給自己搬家？”我說。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這都是事實。我倒是想把杜小芝那樣單純的女孩子娶回家的，可惜，她愛的不是我，我就是再喜歡她，也不能娶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男人說。

6、

我糊涂了，杜小芝不是說她愛上了別人嗎？否則她為什么要離開我？因為我那些日子的故意冷淡？

其實我不是冷淡她，我是在恨自己，如果自己早一天賺錢，杜小芝就不會淪落風塵那么久，也不會深夜被寶馬送回家。

那天我又去了杜小芝推銷酒的酒吧。我在喧囂的音樂里很快迷醉不醒，酒醉后我又恍惚看到上次那個被我領回家的很像杜小芝的女孩子。我又把她堵在墻壁上，說想帶她回家。她沒有拒絕。

那夜的情景再現了。女孩子變成了杜小芝，像繩子一樣纏繞了我，挨到杜小芝的身體，我也立刻柔軟成了繩子。兩根繩子系在一起，打了許多個死結。我想這回杜小芝再也走不掉了，我可以放心了。可是一覺醒來我睜開眼睛，杜小芝又不見了。房間里彌漫著杜小芝的味道。

我跑到窗臺前，看見魚缸里的水換了。但是魚缸里的杜小芝卻不見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嚴小樹在魚缸里游動。窗臺上還有一張紙，是杜小芝給我留的話。

“你不要再找我了，我只是一個愛你的女人。之前那四年，是對愛的付出。一個女人能為心愛的人付出點什么，那是最快樂的事。別為那些而愧疚，甚至想要娶我。我帶走了杜小芝，你也忘了我吧。”

我想找到杜小芝，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愛呢？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7、

我對玲玲說，楊過愛上了小龍女，沒有小龍女，楊過的生活就會不快樂。玲玲在我對面吧嗒吧嗒掉著眼淚，可是如果我想讓她今后少掉淚，就必須現在告訴她實情。

魚缸里的嚴小樹游動得越來越慢，后來浮在水面上不動了。玲玲忽然驚叫起來：嚴小樹已經翻過了肚皮。玲玲哭著對我說：“你去找你的小龍女吧，我知道怎么忘記你。”

嚴小樹和杜小芝分開還不到一天，它就死了。那么那條叫杜小芝的魚呢？魚離開了伴都死了，杜小芝的人呢？

我重新買了兩條魚，在魚鱗上紋上杜小芝和嚴小樹的名字。把它們放到窗臺上，每天給他們換水，喂食。我走遍城市的每一家酒吧去找杜小芝，但每個老板都說杜小芝沒來過。不過，我不怕，只要杜小芝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就會找到她的。小龍女跳進絕情谷，楊過找了她十八年，還是找到了。

有情人會終成眷屬的。

我還把杜小芝的相片給了城市里每個魚店的店主，假如杜小芝去買魚，店主就會給我打電話。我想杜小芝終有一天會想起去魚店買魚的，那么我的電話就會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