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方
人們對于幸福的定義千差萬別,而且往往因時而異,但最初的想象可能都差不多。
“黃光裕事件”后的那晚,幾個朋友在一塊兒喝茶,其中一位說:“太可惜了,我要是有一個億,早回家了,何至于此?”這話我信,相信這表達了他此時此刻的真實想法——要是17歲的黃光裕聽了,大概也會表示同意,沒準兒他還會說:“賺夠100萬我就回家。”
我雖不是黃光裕,但我確信他的想象力和同時代的人相比,并沒有本質的不同。1986年,他和哥哥來北京闖世界的時候,倒騰過服裝,也想過做食品生意,最后選了賣家電這一行。和當年無數個“個體戶”一樣,為了生存,什么賺錢做什么。
同樣的情況,也見于希望集團劉氏兄弟的履歷。1982年,劉永行和幾個兄弟一道辭去公職,開辦養雞場,后來養鵪鶉,到1986年,才創辦“希望科學研究所”,打定主意做飼料。“就是為了改善生活,其他的哪里想得到。”2001年,劉永行成為當年“福布斯首富”時如是說。同樣的話,2004年黃光裕成為首富時也說過。這個時代的偉大之處就在于,它提供了遠超越于人們最初想象的豐富可能性。
不過,想象力顯然并不是決定人生際遇的主要原因,否則大家都發財了,尤其是在當下這個想象力爆炸的時代。是什么決定了你的成功?這個問題,我在2001年和2004年分別問過劉永行和黃光裕。
專注,堅持。千真萬確,兩個人都用了這樣的詞,特別是黃光裕。他說:“當年一起做家電的,我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聰明的,但卻是堅持最久的。他們都離開了,或者死掉了,最后就剩下了我。”
他們說出了真理,但并不代表全部。因為按照德魯克的說法,根本沒有成功這回事。生命是個過程,所有“成功”不過是我們用以自鑒的鏡像,直到有一天,我們看到的是滄桑和衰老。小孩子愛笑,因為幸福和快樂是他們最重要的感受。而人們今天的問題,就在于把幸福等同于成功,然后再等同于財富。
很可惜,我不曾就幸福這個問題向黃光裕請教,但記得劉永行的回答:“開始的時候,是生活得好一些。現在,是做一個百年企業,讓更多的人生活得好一些。”這話顯然境界不低,聽起來和“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差不多。不過最難之處,在于知行合一。尤其是成為首富,各種資源開始在聚光燈下向他們聚集的時候。他們都很勇敢、果決,并且善于學習,這是他們能夠在時代大機遇下脫穎而出的重要原因。但在成為首富以后,兩個人的成長軌跡卻有顯著不同。
“他的目光變得深邃,但殺氣和霸氣也越來越重。”接近黃光裕的人如是說。很多人記得他的光頭形象,眼神中流露出“睥睨一切”的氣勢。2004年以后,年輕的黃光裕以總計數十億的代價,相繼收購了永樂電器、大中電器和三聯商社,成為國內家電零售連鎖業無可爭議的霸主,并一度向主要競爭對手蘇寧電器提出合并邀請。“一有機會就出擊”“三分把握就做”“要做就做最大”是他的經典話語。
與之相比,劉永行低調得多。“他像一個農民,走到大街上,都不知道他是干啥的。”接近劉永行的人這樣說。
黃光裕追求的是“快”,因此他特別注重資源整合、向外擴張。劉永行追求的是“長”,因此他特別注重管理優化、向內發展。這種企業經營戰略的差異也表現在他們的行為舉止上:黃光裕跟政府官員以及資本市場溝通密切,劉永行卻與之主動保持距離;當黃光裕帶著眾多保鏢出席“博鰲青年領袖論壇”時,劉永行帶著他的秘書在辦公樓里爬樓梯。
他們都在用行動實踐著他們的理想。他們的行動不同,源于他們對世界的理解不同。在黃光裕看來,既然世界充滿無限可能,為什么不去嘗試?而基于對社會歷史的長期觀察,劉永行的腳步要穩健得多。
不能因為黃光裕“出事”,就說“快”不好,因為速度和擴張對人的誘惑實在是難以抗拒的。至于劉永行,他的冷靜和自我克制之所以被人尊敬,因為絕大多數人學不來。
米蘭·昆德拉在小說《慢》的結尾處說,明日不會來,聽眾不再有。朋友,我請你做一個幸福的人,而我隱約覺得,這取決于你有沒有能力做一個幸福的人。
我猜,如果我們能夠慢一點兒,也許就能夠記得自己關于幸福的最初想象,大概就會變得更幸福一點兒。
(摘自《晚報文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