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地拾零

馬卡丹

親親黃果樹

遠(yuǎn)遠(yuǎn)瞥見這亞洲第一大瀑布的時候,并沒有太震驚于它的氣勢。前方的天地間,凌空掛起一匹奇寬奇高的白練,似乎還簌簌地抖動,視覺上確實壯觀,聽覺上卻沒有想象中那種雷霆萬鈞的懾人。比起那些動不動就吼聲如雷震耳欲聾的蕓蕓眾瀑,黃果樹實在太謙虛、太靦腆了。就像一個人高馬大卻涉世未深的男孩,眾目睽睽之下囁嚅著展示一身勁肉,那分羞澀真可愛!心理上立即就感覺親近了,真想有孫猴子那樣的身手,飛上半空去摸摸他的頭,拍拍他的肩,老朋友般招呼一聲:“嗨!”

黃果樹大約聽到了我的問候,仍是老遠(yuǎn),呼吸聲便粗重而親切地傳來。無數(shù)霧一般細(xì)小的水珠隨著他的呼吸抵達(dá),沁入我的眼簾,撫摸我的面頰,環(huán)繞我的周身,這是黃果樹溫柔的擁抱吧?且慢,對待遠(yuǎn)道而來的朋友,他的歡迎方式怎么能不更熱烈些呢?漸近,八百米、六百米、五百米……黃果樹開始?xì)g呼了,敲千口鐘擊千面鼓震千聲雷,巨響中,水霧成了雨絲,雨絲成了小雨,小雨成了中雨,中雨成了豪雨,好一場豪雨啊!乘著水勢揚起的風(fēng)勢,洶洶而來,萬鞭齊下,掀翻雨傘,撕開雨衣,劈頭蓋臉,鋪天蓋地,無與倫比的熱情,熱烈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這才是黃果樹的擁抱、男子漢的擁抱!太熱烈了,趕緊疾行,尋一處山石突出的地段躲避?；我换文X袋,甩掉一頭水珠,雙手搭棚再看瀑布,咦,還是在五百米開外呀!這才發(fā)現(xiàn),瀑布也如皮球,拍擊深潭后竟然彈跳而起,近百米高的水霧氤氤氳氳罩住了整面河谷,那雨絲小雨中雨豪雨,全都是瀑布彈跳的杰作。彈起的瀑布化身為億兆微細(xì)的分子,在空中重組,愿作雨的緊緊集結(jié)為雨,想成霧的松松聯(lián)絡(luò)成霧,心態(tài)相當(dāng)自由。而自由的心是會創(chuàng)造奇跡的呀!雨落瀑出,霧起虹生,黃果樹在一瞬間變幻出千般魔術(shù),看得人心花怒放:雨落大地,竟有數(shù)十條上百條細(xì)細(xì)的雨瀑應(yīng)運而生,與大瀑布遙相呼應(yīng)相映成趣;尤妙的是霧起河谷,浮浮沉沉的霧珠竟然拖著拽著扯著陽光忽沉忽浮,陽光的七色被霧扯來貼在水靈靈的臉上,那霧就成了虹霓,飄蕩,飄蕩,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讓人眼花繚亂。眼花了,心也花了,一時真想就這樣呆在黃果樹了,就這樣在虹霓的世界中飄飄欲仙。

熱烈而奇幻的歡迎之后,黃果樹便敞開了懷抱。世間的瀑布其實也像人,總愛展示自身正面的形象,誰見過瀑布轉(zhuǎn)身亮出脊背和后腦勺呢?黃果樹卻不然,他是世界上唯一可以從上、下、左、右、前、后全方位觀賞的,他是唯一可以從頭到腳正面背面毫無保留與你赤誠相見的。俯視,但見萬馬奔騰;仰望,則成白浪騰空;側(cè)觀,又見崩珠碎玉。上下左右一一讓你盡覽無遺,這還不夠,他還要讓你進(jìn)入他的心臟,掏心掏肝地一表熱忱。水簾洞就藏在大瀑布的正下方,長一百三十四米,沿著一條濕漉漉的小徑進(jìn)洞,喀斯特地貌的鬼斧神工即刻讓人目瞪口呆:石筍、石鐘乳、石幔千姿百態(tài),放在別的洞穴中每一處都會令人流連,但在水簾洞里它們只能屈居配角了,主角是那嶙峋奇崛的洞窗,是那貼近大瀑布的窗口。多么奇妙啊!天然的溶洞居然有天然的窗戶,而且一開就是六扇,讓所有親近黃果樹的游人,臨窗體驗與大瀑布零距離接觸的震撼與愜意。哦,我的鼻子幾乎就要貼著黃果樹的脊背了,我已經(jīng)嗅到大瀑布那帶點薄荷般清涼味道的氣息了。黃果樹,這可親可近的大男孩,他一襲白衣勁拂,把風(fēng)也劈得嘩嘩作響;他近在眉睫,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牽住他的衣襟。我出手么?出手么?聊發(fā)少年狂,且伸出五指,輕輕扯著瀑布的邊緣,扯著他衣襟的鑲邊。感受,感受那力的聚集力的奔馳力的放縱,感受這大男孩那蓬蓬勃勃的生命的絕響!

告別黃果樹實在是依依不舍的。一步步走出水簾洞,一步步揮別河谷間飄蕩而誘人的虹霓,一步步從豪雨到中雨到小雨再到雨絲,黃果樹漸漸地遠(yuǎn)了、遠(yuǎn)了,我回過頭,佇立,久久。

細(xì)細(xì)的、涼絲絲的、若有若無的水霧,這黃果樹不可分割的細(xì)胞,悄悄地,停在了我的睫毛上。

漫步花溪

花溪,一個多么靈秀美麗的名字。酷暑時節(jié),走在貴陽市郊潺潺的花溪畔,爽風(fēng)徐來,挾著溪水的幾許清涼,夾岸綠樹的倒影在水中搖曳,搖得人心蕩神馳。掬一捧水,潤一潤喉,輕輕喚一聲“花溪”,唇齒間仿佛也回蕩著幾絲山花的芬芳。

花溪的風(fēng)景沒有辜負(fù)她的名字,或許還要勝上一籌。盛夏的苦熱讓許多風(fēng)景地魅力大減,花溪的魅力卻是不減反增。就說這夏日的正午吧,多數(shù)地方躲在樹陰下也是熱風(fēng)撲面、臭汗淋漓,在花溪卻用不著擔(dān)心,盡管酣暢地走在陽光下好了。你可以赤足在橫跨溪流的石步間跳躍,讓腳丫感受水一樣的柔情;你可以在清粼粼的溪水中蛙泳或是狗爬,讓周身貼近大地母親的懷抱;如果浪漫一些,你可以攜著情侶,尋一處寬闊些的水面劃槳,領(lǐng)略共和國開國總理周恩來、鄧穎超伉儷花溪泛舟的舒心;或者,覓一條僻靜些的小徑散步,體驗文壇泰斗巴金、蕭珊伉儷花溪蜜月的愜意。當(dāng)然,你也可以躲在樹陰下,不過那可不是為了躲避驕陽,躲……躲什么呢?

正是農(nóng)歷的六月六,花溪兩岸布依族人民珍視的節(jié)日。大道上,盛裝的男女老幼絡(luò)繹不絕,沿著花溪去赴盼望已久的盛會。布依人個個能歌善舞,據(jù)說盛會上對歌的場面相當(dāng)壯觀。這不,還在赴會途中,歡歌笑語就濺起了一溪流云。也有崇尚自在的男女,避開熱鬧,男一撥女一撥坐在樹陰下,相伴花溪的天然。呵,他們在對歌呢,沒有盛裝,沒有樂器,只有清亮或是粗獷的歌喉。你笑了,你忽然明白自己悄悄躲進(jìn)樹陰,正是為了這久違的天籟。你靠著樹干,屏息,你豎起耳朵……

悠悠地,水一般的音符、夢一般的旋律,輕輕地旋出布依男女的喉嚨,回旋、回旋,應(yīng)和著緩緩流淌的花溪水,應(yīng)和著依依游蕩的花溪云,這花溪畔的天籟,回旋,在你的耳畔久久回旋。深深地,她旋進(jìn)你的心底,旋進(jìn)你心底最隱秘的角落,撞擊!你無法聽懂任何一個字符,但你無法抵擋這水這夢這音符這旋律無所不在的撞擊;你無法看清布依男女任何一位的面容,你卻分明感受到那粗獷那清亮那高亢那低沉無堅不摧的穿透。這是歌么?這是靈魂的顫栗,這是生命的吶喊,這是人向天發(fā)自肺腑的傾訴。花溪美么?經(jīng)歷了花溪畔樹陰下這一幕,你的記憶就永遠(yuǎn)打上花溪的烙印了

黃金大道是花溪一道醉人的景觀,兩排高大的梧桐樹簇?fù)碇蟮?秋來樹樹金黃,倒映得花溪也流光溢彩。待到秋風(fēng)漸緊,黃葉紛紛揚揚層層疊疊,鋪得道路幾乎不見空隙,那奪目的金黃凄美得令人不忍。夏日的你無緣邂逅花溪秋的凄美,卻有幸一睹黃金大道滿目青蔥中流淌著的絢麗。哦,那綠樹叢中的人流,那布依人、苗人、漢人……那紅的、藍(lán)的、綠的、花的、五彩盛裝匯成的河流,花溪岸上又一條五彩的河啊、那流淌著音符流淌著旋律流淌著神韻的河流!你怎么能不心旌搖蕩呢?你怎么停得下匯入五彩人流的腳步呢?融入、融入,只有一個念頭,讓心融入這花溪的六月六,融入這民族狂歡的節(jié)日。真想唱歌呀,那就唱吧,不要麥克風(fēng),不要章法,只要放開喉嚨,融入,只管唱出你所思所憶所愛,讓你全然釋放的歌聲,與布依人、苗人的歌聲交匯,讓你渾然忘我的歌聲,也成為這花溪天籟的一個元素、一個音符……

走過黃金大道,遠(yuǎn)處該是盛會的所在了。絢麗的人流涌動著,漸漸加速,你卻停下腳步,佇立,在黃金大道的盡頭。盛會的誘惑固然難以抵御,可適才的一切,難道不更值得你細(xì)細(xì)地回味?

爽爽的風(fēng)迎面拂來,你深深地吸了一口,又一口,品味。

花溪的風(fēng),你品出了她獨特的味道么?

花溪,你品出了她深層的內(nèi)涵么?

責(zé)任編輯︱?qū)O俊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