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誰埋單

程乃珊

他(她)是否情愿一輩子與你一起共同應付那些滴哩嗒啦的人生流水賬

“男女約會,應該誰埋單?”常有年輕朋友如此問我。

“當然應該是由男人埋單,什么叫紳士風度!”

“如今男女平等,西方還興AA制,一直由男的埋單,女的還要生氣,認為不尊重女權……”

真是各有各理。感情這筆賬,本來就是一筆說不清理還亂的糊涂賬,所以我們都可以接受愛情忽然而來,但很難接受它忽然離去。它來的時候,我們不問原因,只會很高興地接受現實;它離開時,你怎么都想不起當初接受的原因。如果我們在一開始就能清晰地界定雙方該盡的義務和責任,在付出和得到間作出精確的預算,那么,你或許可以準確知道你的愛情列車是何時進站,一旦它離開你也不會覺得彷徨蝕底……但是連同愛情隨之而來的迷茫、期盼、欣喜和甜蜜種種可貴的人生體驗你都體會不到了,這能叫愛情嗎?如果你還能理智到顧及今天誰埋單,他(她)共埋了幾次單,我買了幾次單,誰多誰少……這樣的約會,不要也罷!

我是絕對抗拒男女約會AA制的。如果你與你的他在吃完晚飯后,他跟你說這頓飯你該付六十四元五角七分,你還有興致與他下次再約會嗎?美國華裔女作家譚恩美的《喜福會》中,就有這么一位ABC女子不堪忍受丈夫喋喋不休的“AA制”,最后婚姻破裂。

按既定游戲規則,我以為,原則上應當他來埋單。這源自遠古時代,男人都外出狩獵,女人呆在山洞里,男人要顯示自己的體力和智力,就將獵物送到女人面前。女人有了充足的食物,才有豐富的營養安心孕育小生命……想來,這是紳士行為的雛形吧!如果男人連這也斤斤計較,太小肚雞腸了。

女人同樣可以為男人埋單,比如今天我加薪了升職了,或對方加薪升職為表示祝賀……但不能成為慣例,成為“應該”。

我們畢竟是東方女人,我們還是習慣依傍一雙強壯的男人的臂膀。依傍不是依賴,再獨立的女人還是需要依傍的。如果一個男人連吃飯埋單都要AA制錙銖必較,他的肩頭的寬度和力度,是很值得懷疑的。

事實上,一個自尊的男人,是忍受不了約會經常由女友埋單的,除非他是吃軟飯的。香港名劇《我與春天有個約會》中一個細節很說明問題:女主角與一班朋友吃飯,領班想當然地將賬單伸給男主角。男主角根本付不起,女主角卻不經心地一把拿過賬單簽了卡,男主角黯然失色,他們終于分手了……當然,女人也不能將男友當作信用卡,理所當然地要他埋單……反正,只要心心相印,不論誰埋單,都是甜蜜溫馨,永遠印入記憶的一次約會。

記得電視上介紹過一對婚齡已過60年的上海老夫婦,多年來堅持在同一間餐廳晚餐,就餐發票已積了厚厚一疊。我曾打趣問老先生,“這么多年來都是你埋單的?”他瞇瞇一笑,瞟了一眼已有老年癡呆的95歲的太太,說:“能為一個女人埋單埋到九十幾歲,也是一種福分呢!”

聽到過最浪漫的一個女人為男人埋單的故事。那是香港一個譽享華人文壇的大作家的故事。60年代他受惡勢力脅逼,又面臨婚姻危機,那晚與家人一番激烈爭吵后他憤而出走,徘徊街頭,突然風雨大作,他信步躲入一家小餐廳。年輕的女侍應看他一副失魂落魄、淋得落湯雞樣,柔聲勸他:“再怎么著也得吃頓熱飯呀!”他走得匆忙,錢包也沒帶。女侍應讓他用干毛巾擦干頭發,笑盈盈地說:“這餐我給你埋單。過了今晚又是新的一天,一切會好起來的。”她當然不認得這個目光呆滯、神情落寞的男人是馳騁文壇的大作家。她更不會想到次日,她收到一大扎鮮花,一個半人高的洋娃娃和持續到現在的40來年的幸福婚姻!

最令人苦澀的女人“埋單”是電視劇《金婚》中,李天驕與佟志喝咖啡,但佟志卻付不出兩杯咖啡的賬單,李天驕默默代他付了;還有,為紀念與他相識十二年,李天驕主動提出請他吃飯……這里的女人為男人埋單,男人一點不顯窩囊,女人也不見女權味十足,有的,只是讓人心憾的柔情和欲說也罷的遺憾……

說到底,今天誰埋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她)是否情愿一輩子與你一起共同應付那些滴哩嗒啦的人生流水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