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路
《窗燈》的故事非常簡短,卻奠定了作者青山七惠后來的風格:安靜。那種因為瑣碎、少有波瀾的生活,才能孕育出那種安靜。
不過在《窗燈》的開始,青山七惠卻調皮地給讀者下了一個套:一聲“阿姐”,讓人以為主人公綠藻和御門是對相依為命的姐妹。可隨著故事的發(fā)展,才發(fā)現(xiàn),打工的綠藻是因為一次在店里偶然睡過頭,才比較莫名地被店主人御門姐收留下,成了幫手。
青山七惠的故事總少不了這樣讓人莫名的人物設置,《一個人的好天氣》里,隨便打零工的少女知壽遇上了頗有點老來俏的老奶奶吟子;《窗燈》里是退學少女搭配男女關系隨意的老板娘;《村崎太太的巴黎》則是想去巴黎的老清潔女工加旅行社小職員。
相比《一個人的好天氣》里知壽和老奶奶之間蘊含人生經(jīng)驗的細節(jié)描寫和對話,青山的成名作《窗燈》少了許多值得經(jīng)過細細思考、能留在心里反復推敲咀嚼的文字,卻在更加瑣碎平淡的描寫中,蘊藏著鋒利的思索。
在小吃店打工的綠藻,因為對一桿之隔的對面鄰家住戶的關注,而有了“偷窺”的意味。但和同題材的文藝作品相比,希區(qū)柯克在《后窗》里表現(xiàn)懸念和驚險,基斯洛夫斯基在《愛情短片》里探討什么是純粹的“愛”,青山筆下的綠藻,她的“偷窺”行為里卻只有對別人生活的好奇。而這份好奇,更多是像錢鐘書《圍城》里說的“城里的想出來,城外的想進去”。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從“一天也沒去過的大學”退學后,綠藻的生活只是被困囿在御門姐的小店里,看著她和顧客們打情罵俏,晚上不時伴著從隔壁房間傳來的男女喘息聲,撫慰自己的生理需求。什么是生活,尤其是什么才是屬于自己應該有的生活,對綠藻來說,至少在這個階段,是沒有實際意義的。
于是,對任何人都不會有所偏頗,又不會對任何人青睞有加的御門姐,一定程度上變成了綠藻的精神支柱,甚至是年輕少女性幻想的對象。但真要說踏入御門姐那樣的生活,綠藻又不能像世故的御門那樣把所有“嘗過不少艱辛的人”當作“微不足道的存在”。因而,當林老師的出現(xiàn),打破了她和御門兩人間微妙的平衡關系時,作者頗為殘酷地把綠藻這樣年紀的青年人(從某種意義上甚至可能就是青山七惠本人)因為惘然而產(chǎn)生的沖動與渴望完全地剝離了偽裝,在兩個當事人面前,指責御門姐“帶那么骯臟的大叔去自己的房間卻還能笑得那么燦爛無邪”,提醒林老師“像他這樣的男人阿姐要多少有多少,別以為自己有多特殊”。這種迸發(fā)的激烈情緒,正來自自身內(nèi)心的無助,以及對別人的羨慕甚至妒忌。
青山七惠給書取名《窗燈》,卻沒有表現(xiàn)“窗燈”在字面上顯露的光芒,她給予讀者的,只是屬于未經(jīng)世事的年輕人心底的茫然,甚至用更嚴酷一點的字眼,是一種看不清未來的黑暗與悲哀。
所以,綠藻最后的手段,只是把自己隱藏在關燈后窗檐灑下的陰影中,然后默默地窺視著別人的生活。青山七惠沒有給出任何答案,不像在后來的《一個人的好天氣》里,讓知壽通過扔掉代表往事的小物件,來隱喻年輕人走上獨立的成熟。她讓綠藻和對屋的“他”,在窺視別人的過程中,頗為滑稽地打了一個招呼。
這樣結尾的用意何在?每個人都能有自己的解釋,但至少有一點是肯定的,兩個窺視別人的人打招呼,然后呢?達成一種不可能用語言表達的結盟。再然后呢?在偷窺別人的過程中,以及在被別人偷窺的過程中,感受到生命的存在。畢竟,“大家都一動不動的。突然間一動起來,突然間就像個人了”。
《窗燈》:作者:(日)青山七惠,譯者: 竺家榮,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年6月出版,定價: 19.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