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木生
縣文化局的老羅筆桿子厲害,尤其喜歡曝光一些社會的不良現象。這幾天,為了尋找寫作素材,他特地去最偏遠的貧困鄉陽泥灣采訪。這地方他沒去過,人生地不熟,所以事先跟鄉里的文化員小王約好,請他當向導。
這天,他一路風塵仆仆來到陽泥灣,直奔鄉政府去找小王,剛進門便被幾個鄉干部攔住了。其中一個四十來歲的干部握住老羅的手說:“啊,您好您好,歡迎歡迎。您怎么一個人來,也不坐轎車?”老羅覺得這氣氛有點怪,忙說:“不,我是來找文化員小王的,我……”那位干部忙道:“知道知道,情況小王都跟我們說了,他今天出差,兩三天才能回來。”接著將身邊的人一一介紹給老羅,全是鄉里的主要干部。最后他說:“我姓吳,是陽泥灣的鄉長,沒多少經驗,請幫助指導。好吧,還是先住下再說。”說完,接過老羅手里的包,一行人簇擁著老羅,去鄉政府招待所。
當天晚上,鄉政府設宴為老羅接風洗塵。餐廳里三張圓桌擠得滿滿的,都是鄉政府各條戰線的領導干部。吳鄉長首先站起來說祝酒詞,他說:“咱們陽泥灣是窮鄉僻壤,上面很少下來人察看工作。今天,羅局長不辭辛勞,風塵仆仆來咱們鄉指導工作,我們表示衷心地感謝、熱烈地歡迎!”話音剛落,掌聲雷動。吳鄉長端起酒杯對老羅說:“羅局長,沒什么好東西,薄酒小菜,但我們的心是真誠的。我代表鄉黨委和鄉政府敬您一杯。”
他這番話弄得老羅不知所措,想站起來表明自己不是局長,可轉念一想,不妥。那樣一來,叫吳鄉長怎么下臺?于是,他只得硬著頭皮喝下了那杯酒。席間,他悶著頭一言不發,偶爾喝一口酒、夾一筷子菜,舌頭像是麻了似的,根本不知道酒菜是什么滋味,只覺得坐立不安。酒過三巡,他借口身體不適,逃命似的逃出餐廳,回到了招待所。他估計吳鄉長等會兒一定會來看他,那時再說明真相,并請吳鄉長千萬別介意他隱瞞真相。
哪里知道,吳鄉長并沒有來,其他鄉干部也沒露面,難道說一個個全喝多了。
晚上,老羅怎么也睡不著,反復在想:他們為什么把我認作局長呢?莫非縣里有位姓羅的局長要來,所以把我錯當成羅局長了。如果是這樣,那真局長一來,我這個假局長怎么下臺?也許是小王搗的鬼,故意把我說成是局長,好讓鄉里熱情接待,這不是胡鬧嗎……
他愈想愈不安,心想,假的總是假的,一旦事情戳穿,豈不讓人笑掉大牙,今后還怎么做人?再說冒充國家干部那是犯大錯誤的呀!因此他決定放棄采訪計劃,馬上回到縣里。
第二天一早,他剛起床,吳鄉長就帶了個鄉干部來到招待所。他一聽老羅說要回去,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今天我領你去恩堂村,那是個工作難做的村子。那里有個知名人士,叫陳貴明,是個無賴,卻念過點書,能言善辯。他專和干部唱對臺戲,該上繳的款不交,該履行的義務不履行,對計劃生育政策很不滿,成了全村的‘帶頭狼,使這個村正不壓邪,什么工作都搞不好。”
一聽這話,老羅一拍大腿說:“好,去一趟,我倒要去見識見識這個陳貴明。”
吃過早飯,老羅和幾個鄉干部一塊來到恩堂村,直奔陳貴明家。只見陳家大門上的對聯是這樣寫的:“要錢要財要小命,防火防盜防干部”。老羅心里一動:這牢騷倒是挺有說道的呀。
見了陳貴明,吳鄉長指著老羅介紹說:“這位是市里來的羅局長,是特地來看你的。”陳貴明看看老羅,拿出凳子讓大家坐。吳鄉長用手臂碰了碰老羅。老羅明白他的用意,只得假戲真做地說:“陳老弟,聽說你能說會道,很想見見你。我看你門上這副對聯就寫得很有水平,你能給我解釋解釋它的意思嗎?”
陳貴明似乎有點發慌,忙說:“沒什么意思,我只是寫著玩的。”“哪有這種玩法呢?對干部有意見可以提,干部有缺點可以批評,可是我們對自己的義務也應該盡心盡力。比如稅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嘛,哪能置之不理呢?再說計劃生育政策,那是國策,關系到國家前途命運,誰都不能違反。你這對聯不是典型的唱反調嗎?老陳啊,要在以前,就憑你這副對聯就夠上反革命,給你坐上十年八年大牢!”老羅說到這里,掏出了照相機,準備拍照。
陳貴明一看著了急,連忙站起來說:“羅局長,都怪我無知,請你千萬別抓我的典型。”說完三下五除二把對聯給撕了。吳鄉長又說:“對聯撕了,很好,還有應繳款呢?”“吳鄉長,我交還不行嗎?明天就交。”“不,應該這就去交。”
就這樣,恩堂村拔掉了陳貴明這個釘子戶,接著又開了幾個會,以陳貴明為典型教育了村民。
老羅從恩堂村回到鄉政府招待所,剛坐下,小王來了,進門就說:“羅局長,工作怎么樣?”老羅不高興地說:“你這家伙,為啥開這種玩笑?”小王解釋說:“對不起,這可是吳鄉長的主意。因為我們這地方太窮太偏僻,別說市級干部,就是縣級干部也很少來。鄉里一些難解決的問題,光靠‘土地菩薩不靈,上面的‘菩薩又請不來,所以才‘拉住黃牛當馬騎,拿你冒充一下。”“那你們也得事先打個招呼,爭得我的同意呀!”“事先挑明,你能同意嗎?所以只能逼你就范,假戲真做。”
得,老羅就這么當了一回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