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敗家子

塞　北

塞北本名訾宏亮，1962年10月生于陜西神術縣城。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陜西省作家協會理事、青年文學委員會委員、榆林市作家協會副主席、神木縣文聯主席。著有作品集8冊。發表200余萬字，獲獎50余次。主要作品有小說《魏延悲歌》，散文集《大地的年輪》、《聊瞭陜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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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像美國大片《人蟲大戰》中的蟲子，聰明、膽大，有不可抵擋之勢。

他們掃過田野，廣博的田野便不再長莊稼，只長鋼鐵和水泥的樓房。

他們掃過河流，河流便不再是清清的生命之水，變成了紅浪紛翻、白沫漂浮的毒液。

他們掃過森林，一棵棵參天大樹應聲而倒，鳥獸們紛紛含淚逃離。

他們掃過城市，城市的物價飛漲，房價飛漲，他們想讓什么漲它就得漲。窮人們的抱怨、哀嘆甚至憤怒，反證了他們無窮的威力。

有人說他們是極少數人，但他們至今沒有遇到比他們更強大的所謂星河艦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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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這樣富起來的：首先，他們賣光了老輩人置辦下的家業，家里只要有值錢的東西，他們就把它三下五除二地一古腦兒賣出去，于是他們獲得了第一桶金。接著，他們又掘地三尺，找到了祖宗埋藏在地下多年的財富，他們也把它三下五除二地賣了，于是他們獲得了更多的財富。在此期間，他們還能偷即偷，能騙即騙，也獲得了大量的不義之財。

于是，他們也有了很多很多的錢，成了富人。

富起來的感覺真他媽的好!他們于是盡情地享受榮華富貴，吃喝嫖賭抽，樣樣在行。

他們的思想很解放。他們的口號是：寧做幸福的敗家子，不當可憐的守財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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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有個挺出名的代表人物，叫賴昌星。

賴昌星是福建晉江人，1958年出生。因為家貧，10歲才上學，還只念了3年書就回了家。他當過農民、工人，最后從家庭鐵器作坊起家，而后轉為紡織器械制造、房地產生意，最后成為廈門遠華集團董事長。從1996年到1998年的短短兩年間，他在廈門關區走私進口成品油、汽車、香煙等貨物案值高達530億元，偷逃稅款300多億元人民幣，制造了建國以來走私時間最長、規模最大、組織最嚴密的驚天大案。

賴昌星能耐大。他在廈門整了一座紅樓，想必你也聽說過。這紅樓共有7層，紅瓦、紅墻、紅頂、紅窗、紅門、紅地毯、紅燈籠。一樓大廳迎面是四個大字：紅運當頭。

紅樓有著五星級飯店都倍感遜色的超豪華設施。有吃的地方，有睡的地方，有玩的地方，更有從江浙一帶精心挑選來的40多名絕色美女，一笑一顰，舉手投足，令人心旌搖蕩。

賴昌星把紅樓整成了一座燈紅酒綠、醉生夢死，使人物欲肉欲都得到最大滿足的宮殿。他穩坐其中，猶如坐在釣魚臺上，硬是將一個個高官政要釣到自己的手中，成為他撈取不義之財的棋子。

撈到了巨額財富的賴昌星花起錢來也絕不手軟。僅1997年春節，賴昌星就送出了2000多萬元的紅包。

1994年5月1日，賴昌星的老母親在燒厝村老家去世，閩南的很多地方官員前去致哀。當地政府通知附近幾所小學停課兩天，孩子們被動員去參加盛大的葬禮活動。這場喪事辦得異常隆重，共收到花圈400多個，出動汽車120余輛，拉拉雜雜哭哭啼啼的送葬隊伍這四五千人，電視臺派專人現場錄像，錄下的出殯場面據說得看4個小時。

賴昌星還在廈門島北部的東溪河西岸整地1000畝，斥巨資修建了一座遠華影視城。這個影視城非同小可，那可是地道的故宮復制品，除了規格以故宮的3／4比例仿制外，從整體到細節、從風格到內容都仿效得惟妙惟肖。金水橋、天安門、太和殿、養心殿及御花園的亭臺樓閣一應俱全。1998年國慶前夕，“天安門城樓”張燈結彩，一派繁盛景象。一輛黑色豪華轎車駛進影視城，賴昌星從車里走出來，登上“天安門”，頻頻向游客揮手致意。

即便是在國外逃亡的日子，賴昌星照樣頻頻出入于各大賭場，輸個幾百萬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倒是嚇得老外將賴昌星的光輝形象張貼在賭場門口，來了個“御賴于賭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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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昌星犯了案子，好像并沒給其他富人們起到多少警示作用。有不少人揮霍起錢財來照樣不舍糊。當巨富接連不斷地涌現時，人們也為他們排了一個“巨富揮霍榜”。以下是來自“揮霍榜”的部分消息：

中國巨力集團執行總裁楊子，擁有亞洲唯一的超長悍馬。這輛悍馬長達10.5米、軸距約8米，內部配置極盡奢華，包括燈光變化效果鏡面車頂、電動駕駛艙隔屏、VIP乘坐區域、6種燈光變化效果酒吧、4個液晶顯示屏幕、BOSE座艙式高級環繞音響系統。楊子一度使用的是價值22萬美金的VERTU手機、手上戴的是46億年才出一塊的祖母綠戒指，他的每張名片價值45美金，是在瑞士軍刀廠定制的，暗藏12種功能。楊子擁有一個巨大的馬場，六匹駿馬。一匹德國純種賽馬，退役前，這匹馬價值1500萬港幣。楊子還喜歡世界頂級時裝，ARMANIA時裝一買就是9套。

廣州巨星影視制作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鄧建國從1991年起，陸續在廣州番禺買下了40余畝土地，只在上面蓋了10棟別墅，揮霍近億元人民幣。

杭州宋城集團董事長黃巧靈的家是一座造價達8000多萬人民幣的豪宅。該建筑和美國華盛頓的白宮同樣大小，房間的布局也沒有任何區別，包括辦公室里布置也被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總統辦公室”外的風景也和白宮一般無二。黃巧靈“白宮”的門口，也立著一塊大理石的華盛頓紀念碑，縮小了三分之二的羅斯摩爾山正對著黃巧靈的“總統辦公室”。

杭州道遠集團董事長裘德道花6500萬元買下了一架全球最先進的私人公務飛機“首相一號”，由此而一夜成名。“首相一號”每年機場停靠維護費等至少在200萬左右。只要起飛，它每小時的運營成本約4000元。目前，有4位平均具有20年安全飛行記錄的飛行員為裘德道執掌這一架飛機。

如果消息確鑿，我們是極應該瞠目結舌的。

5

去年春天開人代會，我和一個同樣是人大代表的老板閑談。

“古人說富不過三代，這話是有道理的”，我說，“咱們靠如今的地下資源富了一大批人，但不等于永遠能富下去。”

“是啊是啊。應該提高警惕。”老板表示贊同。

“我有個想法，趁著咱們現在有錢，逐步搞幾個基金出來。比如教育基金、醫療基金、養老基金等。有了這些基金，我們子孫后代的生活才算有了根本的保障。咱首先從教育基金開始倡議：如果咱市資產過億的富人每人能捐出100萬來，作為助學基金，那全市就能集到10個億左右，每年可得到將近一億的利息，有了這筆錢，就能解決咱市世世代代從幼兒園到研究生的學費。”我說。

老板很為難：“你的想法很好，但你知道各人有各人的難處。一下子拿100萬，有的人絕對不會答應，有的人是手頭沒有——比如我吧，聽名是有幾個

億，但我還在買煤礦，還在發展，現在正愁著貸些款哩，到哪里去找100萬給你?”

但我知道這位老板的一兒一女都是“癮君子”，每天吸毒都要花掉不少錢。這位老板曾說：“我幾個煤礦一天就能掙幾十萬，還怕沒娃們花的?”

當天，他慷慨地請我們吃飯，吃完又去唱歌，唱完又去洗腳。總共30多人，他花了將近6萬元。

第二天，幾個農民代表說，聽到昨天煤老板花了那么多錢，他們一夜都沒睡著。那位老板很自豪地說：“毛毛雨啦!我們有時一桌飯就吃幾十萬哩。”

又過了一段時間，這位老板唯一的兒子出車禍死了。

老板非常非常難過，可別人卻同情不起來。——這位老板的兒子去賭博，還不到兩個鐘頭就輸掉了10萬，他不服氣，自己開車回到家里又取了10萬元，在趕往賭場的途中，和一輛迎面駛來的運煤車相撞，當場斃命。

6

人們總在譴責富人們吃喝嫖賭包二奶等種種奢靡作風，富人們很不高興。

“典型的仇富心態!我們揮霍的不過是我們自己的錢，而當官的揮霍的卻是我們納稅人的錢!”

我無言以對。

富人們說：“要更新觀念。這年頭，會花錢才會賺錢。”

當官的也說：“要更新觀念。會花錢才會賺錢。”

我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是：能讓他們賺錢的人，是最喜歡花錢的人。而這些人花的絕對不是自己的錢。

據有關部門統計，僅公車消費、公款吃喝、公費旅游這三項，我國每年要花掉人民幣一萬億左右。

一萬億呀，真是不得了。

一位學者這樣形容今天的奢靡風尚：“如果別人要砍下你的一只腳趾，你肯定不會同意，而我們現在是自己砍著腳趾頭來吃，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我們是嚴重缺電的國家，而流光溢彩的“夜上海”，燈光工程全部開啟后，電力部門測算其耗電量達到20萬千瓦，相當于三峽電廠目前對上海的供電總量。

目前全國很多城市都有這樣的“光彩工程”。在全國普遍缺電的嚴峻形勢下，一座座人造“不夜城”卻盡顯奢華之風，東南沿海的很多企業便只能被迫自備發電機用油發電。

我們是嚴重缺油的國家，卻又是石油浪費大國。

我國汽車發動機每百公里油耗的設計值比發達國家要高10％至15％。在多數已進入汽車社會的發達國家，經濟型轎車都是家用轎車市場的主流。而我國發動機排量在1.4升以下的經濟型車，只占到我國轎車銷量的四分之一。因為高耗能被巴黎市政府抵制的SUV，卻成了中國車市上的明星車型。

還有水資源，我們同樣是世界上最貧窮的揮霍者。

聯合國一項研究報告指出：全球現有12億人面臨中度到高度缺水的壓力，80個國家水源不足，20億人的飲水得不到保證。預計到2025年，形勢將會進一步惡化，缺水人口將達到28億一33億。世界銀行的官員預測，在未來的5年內“水將像石油一樣在全世界運轉”。

我國人均淡水資源僅為世界人均量的1／4，居世界第109位，已被列入全世界13個貧水國家之一。據統計，全國600多個城市中有一半以上城市不同程度缺水，其中北京市的人均占有水量為全世界人均占有水量的1／13，連一些干旱的阿拉伯國家都不如。

我國城市供水以地表水或地下水為主，或者兩種水源混合使用。有些城市因地下水過度開采，造成地下水位下降，有的城市形成了幾百平方公里的大漏斗，使海水倒灌數十公里。由于工業廢水的肆意排放，導致80％以上的地表水、地下水被污染。專家們警告：“20年后中國將找不到可飲用的水資源。”

但我們對此卻沒有一點感覺。

工業用水方面，我國煉鋼等生產過程的單位耗水量比國外先進水平高幾倍甚至幾十倍。水的重復利用率不到發達國家的1／3。

據專家預測，再有15年，石家莊的地下水就能采完。現在，華北平原已擁有全世界面積最大的地下復合漏斗區，達四五萬平方公里。西部的許多地區，因地下水超采嚴重，大片已成活多年的樹木祜死。

說到樹木，我國目前有森林面積1.75億公頃，森林覆蓋率僅有18.21％，居世界第130位。人均森林面積0.132公頃，不到世界平均水平的1/4，居世界第134位。就這點數字，還是在新時期我們大搞植樹造林運動得來的。

但我們卻只想到錢，沒想到別的。

我們每年要砍掉大片大片的樹林，來印刷太多的垃圾文件和垃圾書刊。每年要砍掉森林廉價賣給日本，讓日本人去做“一次性衛生筷”，使用后回收，再制成紙漿賣給我們，以牟取暴利。

要知道日本的森林覆蓋率占到土地總面積的60％以上，卻舍不得砍也嚴禁砍伐，周邊國家如韓國等意識到這一問題，馬上停止了木材出口。因此，今天日本國96％的衛生筷材料就來自我們中國這點可憐的樹林。

為了煮熟一顆雞蛋，我們不惜拆掉一間房子。我們真是一群幸福的敗家子。

7

一邊是極度地匱乏，一邊是沒心沒肺地揮霍。

在世界糧食價格猛漲的今天，我們沒有看到暗藏的危機，還在喜滋滋地出賣著可憐的耕地。

在能源價格不斷高漲、能源一天天緊缺的今天，我們卻將地下埋藏不多的資源拼上死命往出挖，然后賣給一些發達國家。這些國家將我們的能源買走后，直接用各種辦法儲藏起來，以備將來之用。

我們在自掘墳墓。我們卻沾沾自喜。

吃權力的，吃資源的，吃公家的，吃父母的，吃得津津有味。

不久的將來，沒有了資源，沒有了糧食，沒有了水，我們怎么過日子?

“哼!聳人聽聞!”不少人對我提出批評，甚至簡直就是譴責。“你沒聽過一句古話嗎?車到山前必有路。”

對于這種典型的敗家子腔調，我還有什么話好說!

責任編輯劉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