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眼睛里活得好看

肖冬玲

你眼里的盲人是個什么樣子?身穿一身破衣服，手拿一根破竹竿，摸摸索索地走，沿街乞討或街頭賣藝，還有就是，兩眼無光很難看?

開始的時候，她的確是你說的那樣。但她的奶奶不樂意，說，你眼睛瞎了，一樣可以活得好看。她問，怎樣才能活得好看?奶奶說，哪天你活得不像盲人了，你就好看了。她又問怎樣才活得不像盲人?奶奶告訴她說，明人做事時手到哪兒眼就跟著到哪兒。從此以后，她無論切菜還是晾曬衣服，總是手到哪兒，眼睛就跟著望哪兒，周圍的人看她。果然不再別扭，甚至常常忘記她是一個瞎子。

眼睛瞎不瞎，走幾步就會露餡兒。可她不一樣，一個人出門。不用牽不用扶，紅燈停，綠燈行，過斑馬線比正常人都利索。問她有啥招，她笑。聽唄。每次過斑馬線，她就跟定一個路人，在他右邊一步遠的地方。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走到一半的時候，她趕緊換到他左邊，他走她走，他停她也停。如此這般，她天天一個人出門，竟然沒有出過差錯，跟好人似的，從此再沒有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她學騎自行車，學跆拳道，學通臂拳，學游泳，玩滑板車，滑旱冰，開卡丁車，追求的是行動上的獨立。她學彈鋼琴，學調音律，為的是經濟上能夠自立。后來，她在家里開辦了中國首條鋼琴公益熱線，每晚19點至21點都會守在電話旁邊。所有女孩都在心里祈盼有一個男孩給予自己幸福，她卻對盲校的男友說：“我會讓你幸福的。”結婚那天，她在不足9平方米的小屋里對同是盲人的丈夫說：“將來我們一定會住上大房子的，很寬敞，在屋子里隨便走都不會撞到東西。”

她創辦了北京鋼琴調律網，又用有聲電腦把自己的經歷寫成了書，被新聞出版署列為推薦給青少年閱讀的100本書之一。她終于籌到按揭的款，買下了，一套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住進新房子那一天，她對丈夫說：“我們去照婚紗照吧。”影樓里的人都覺得奇怪，一對盲人照婚紗照，白費那么多錢給誰看?她甜甜一笑：“我是女人啊，我要漂亮給你們看。”就這樣，他們的新房子里，來人隨處都可以看到她和丈夫光彩照人的婚紗合影。

盲人房子里應該不需要多少燈光的吧?可她在裝修時，最講究的就是燈。臺燈壁燈吊燈頂燈廊燈床頭燈甚至旋轉彩燈，她一樣不落下。晚上回來，她雖然看不到，卻總是喜歡把自己所在房間的燈打開，讓燈光亮亮地照著自己。每次有人來，客人總是不由自主地對房子里精致的燈具和舒服的燈光大加贊賞。

早晨出門前，她每次都要端坐在梳妝鏡前，仔細地勾眉線，畫眼影，打底粉，抿口紅，然后，牽上丈夫的手，美美地出門。人們每次都能看見。兩人的臉上，寫滿了健康和陽光。

因為兩只眼睛加起來才只有0.02的視力，她的美麗她自己看不到。她對同樣看不到她的美麗的盲人丈夫說：“我們是盲人，正常人看我們會不順眼，所以，哪怕我們自己不能看見，也一定要在正常人的眼里活得好看，不讓他們看著別扭，壞了他們的心情，更不讓他們瞧不起。”

“我的眼前沒有光，但我是女人，我要在你的眼睛里活得好看。”這是盲人陳燕的美麗行動，也是她人生精彩的心靈之光。